
西伯利亚不会饶恕无知与迷茫,每一片沼泽都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在火车铺位上冻狗一般地躺着,被邻铺的劣质万宝路熏了个半死,傻鸟一样的火车司机又连着按了23秒的汽笛,吓了我一大跳,我亲切的问候了他24秒,附近的乘客,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伏特加不错,但那个破洞袜子真是够呛人的。从莫斯科到叶卡捷琳堡,七天七夜的火车可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好在手表指针已经爬到了六点,再过一个小时就要抵达我的目的地了,我用手指划开了一道车窗上的雾凇,又不自觉的画了个镰刀锤子,锤子外面,是一片肃杀的冬景,开裂的冰河如沉睡的巨龙发出残暴的嘶吼声,无垠的针叶林和沼泽地已经盯着我看了好几天了,乏味的要死,对它们面前的这个无聊的人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去描述。一路上,有几个邋里邋遢的小伙子问我,一个莫斯科来的体面人,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其实我也考虑了好久,但还是去车站买了一张票,和这些不务正业而且想要去发一笔横财的混混们坐上了同一列火车。
我在莫斯科的工作遇到了瓶颈,因为部门业绩的下滑,我被勒令停职三个月,暂时(更可能是永久)接替我工作的是内务部某官员的儿子。在这个全国经济状况糟糕透顶的时期,即使我在业绩表彰大会上被董事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然后被炒鱿鱼,或者在上班的路上接到董事长的电话“伊万你明天不必来了,我们找到了更胜任这个岗位的人”,我也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人们的痛苦,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一种“相对剥夺感”,既然周围的人都一样生活在这个完蛋的时代,都有着同样惨淡的命运,那么就无所谓了。况且我还自认为是个清教徒,这些随他去吧。
时间到了,我像逃出火狱一样离开了火车,同行的几个去巴库的小伙子还在车上向往挥着手,说“一路顺风”,我也挥手致意,“再见了各位”。
我目送着列车远去。西伯利亚的寒风刺骨的很,幸亏我的大衣厚实,还是苏联时期大伯送给我的,这可能是我感谢苏联的唯一理由。我跳下了站台,走出车站,搭上汽车往瓦休甘沼泽赶路。
听人们说,由中亚过俄国去,东边有一条大河。这条大河将近西西伯利亚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瓦休甘”的荒原时,有一沼泽,沼泽边有一处露营地,营帐里隔一些时日便有些游人住进去,说是A.M旅行社的安排,这些营帐的管理者只有一个老人和几条雪橇犬。我在旅行社的安排下住进了这里,冬天的西伯利亚,哈哈哈,傻子才会来,这话没错。
安置好之后已经到了夜里,凉月之下,广阔的雪原异常静谧,星光在林中闪烁。我和管理这里的老人闲聊了起来,他说自己是苏联时代的老兵,还向我展示了自己擦得锃亮的几枚奖章。我不禁对他的经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是一名战斗英雄,怎么住到了这里?你没有家庭吗?”
“曾经,有过吧,算是,不过都在战争中被德国人的炸弹炸死了,那时候我在战场上,直到战争结束我才回来,可惜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就申请了这里护林员的工作,后来也顺便当上了这里旅游景点的管理员。”
“你的生活条件似乎并不乐观,你有没有向国家申请过什么补助?”
“没有,怕给人家添麻烦。”
“你有朋友吗,或者,以前的战友,平常有没有过来看过你?”
“以前有过,不过那件事之后,我们就断绝了联系。”
“那件事情?”
“三十年前了,在一次聚会上,我们当年一个部队上的战友们去聚会,他们战后都没有另找工作,靠着救济金生活,我既然有一份工作,手头还算宽裕,就自觉替大家买了单。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都是如此,第五次,也是他们叫我的最后一次,我没有带钱,我把钱都送给了一个附近的残疾小伙子,结果那天我们没钱结账,被酒馆老板痛骂一顿赶了出去,结果就被他们孤立了,认为是我造成了这次的不愉快,都因为我没带钱。”
“你的战友们也太可恶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或许吧,谁知道呢,当年他们一个个都是帮派的,我一个小小的护林员可是惹不起。或许我这种人就是这种操劳命运。”
“性格决定命运,一点没错。”
“不过也有好事,我看到那些岁月如何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春天。”
“瓦尔登湖?”
老人笑了笑,没说话,牵着他的四只雪橇犬走出了木屋。
“外面太冷了,你去做什么?”
“下雪了,我害怕他们的墓碑被永远消失在荒原里,我去擦一擦。”
我感到了一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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