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

By 毛梦莹

   屏幕上闪现低电量提示，她猛地从呆愣中清醒过来。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零二分钟，没有什么新的变化，房间里的空调还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滴水，头顶传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一只小虫扇动着微弱的翅膀在空气中起伏升降。总算离电影开场只有两小时四十五分钟了。肩背酸疼，盘起的腿在屁股底下发麻，她离开栖息的凳子，愉快地伸了个懒腰。

   车程四十五分钟，还余两小时用来梳洗装扮。时间很阔绰。

她卷起水桶里的毛巾，丢进浴室，站在客厅半拉的窗帘前脱光了衣服，睡衣和内衣一起丢进水桶，然后拿起脸盆和牙杯，拖着脚走进浴室，随手摔上了门。

她打开热水龙头，然后站在矮小的卫生间的镜子前，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的裸体，并用手胡乱抓起散落的头发盘在头顶，对比着左右侧脸的镜像，尔后又放下头发，在脖子的左侧绑成一条粗麻花，又摇着脑袋，把麻花盘过头顶，上下左右比对着。

热水的蒸汽糊住了镜面，她出声地叹了一口气，跨进浴缸。

总是从身体最先开始。有顺序地淋湿脖子、腹部、大腿，然后转过身来让水沿着后背淌落，水流从身体的各个侧面错落有致地奔跑向足底，然后前后挤进排水管。确保过全身已被水流覆盖、没有遗漏之后，她拿起安静地等在一边的肥皂块，在喷头下先打湿正面、再打湿反面，并用手掌捏住、大拇指和食指同时轻轻搓动，洗去肥皂表面吸附的尘埃。这一流程完毕，她再一次确认水流从身体表层的每一部分走过，尔后关闭水龙头，往前踏一步，将肥皂在皮肤上以脖子、腹部、两臂、后背、两腿正面、两腿反面的顺序全部擦遍，然后将肥皂丢回原来的位置。她将左胳膊与右胳膊在胸前交叉，做出搂抱自己的姿势，然后开始搓洗粗壮的两臂，完了之后将双手对称地移向腹部与胸部，全部擦抹一遍之后，她费劲地将手臂缠绕到后背，先从腋下够，再跨越过脖子与肩膀。最后是左腿与右腿，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地搓揉。两脚是污秽之处，她用左脚在右脚背上抚摸，再用右脚以同样的姿势抚过左脚，然后往回走一步，打开了水龙头。

热水将肥皂沫从身上卷走，她享受地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是面部。她先打湿头发，然后拿起规整地与洗发露、护发素等物品排列在一起的洗面奶，挤出不多不少的一长条在手心里，接半秒钟的热水，然后搓揉，等左右手掌都覆盖满白色的泡沫时，她屏住呼吸，把脸伸到热水龙头下，上下左右都浇过一遍，然后将两手置于脸部，先是鼻子，再是两颊，最后是额头，用劲地搓揉，并确保所有属于面部的边边角角都已认真洗净，张开嘴小心地呼一口气，吸的时候注意不把肮脏的化学物品吃进嘴里，然后又一次站到水龙头下，认真地冲净每一点包含着污垢的泡沫。

最后才是头部。一头黑发要先用大量洗发露全部洗一遍，过水以后，再用适量洗发露将头顶与两鬓细细地搓揉一遍，确保油污全部带走，然后冲净，用毛巾擦干下部，涂上护发素，双手轮流捋过头发七八遍后，再在水龙头下冲净。先以站立并昂头的姿势从发际线前一厘米的位置往后冲，再吸一口气正面走进水流，从发际线往后一厘米的位置让水流顺着脸部留下，并确认耳朵的上下左右都已洗净。

这一切结束之后，她长叹一口气，再一次仔仔细细冲洗了全身，然后拿过毛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数次拧干，关闭水龙头，开始擦净身体。

这一切结束，她走出浴室，拿起桌上的吹风机，将头发一束一束地卷起吹干。

还剩下五十分钟的空段，时间开始紧张。

她看了看手机，在不同平台点了几次刷新，然后放下手机，四十二分钟，她站在衣柜前愉悦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想起自己没有刷牙。

刷过牙后，她拎起最新购买的一间连衣裙，从容有序地从头顶套上，并踢掉拖鞋，换上一双具有设计感的黑色凉鞋。

检查过脚趾，指甲没有过长，指甲油染得恰到好处。手指也安好无恙。

她往脸上拍上化妆水，发出清脆的击打自己的声响，然后涂上一层水乳，在几个有瑕疵的地方涂上半旧的遮瑕品。

整理好出门要带的挎包与钱夹，她站在镜子前，用木梳梳好头发，然后欣赏着自己的全体。放回木梳的时候，她瞥到了架子上的口红。

还剩十分钟，她取下了口红，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涂抹了嘴唇，然后抿起嘴再将上下唇分开，重复二到三次，然后站到远处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红色显得分外鲜艳，过于鲜艳了。

手边没有其它物品，她拿起毛巾，轻轻地抹掉半层口红，然后再抿起嘴三两次，退回到远一点的位置。这一次似乎完美无瑕，她放下毛巾走向房门。

但是…她又忍不住犹疑地退了回来，站在刚才的位置重新打量自己。是的，没错，还是过于鲜艳了。

已经超出预算十五分钟了。她又抓起毛巾的另一角，这次索性抹去口红的大部分，再抿嘴，将剩下的部分在唇上匀匀。然后再匆匆往镜子里前前后后地觑几眼，没时间再做修改了。她扔掉毛巾，拎起挎包，关掉灯，冲出房门。

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八分钟，她买了两张电影票。

她转头看了看屋外漆黑的楼道，绝望地听着远处的鸣笛声。

过去了八个小时，她感到胃部一阵痉挛，靠坐在门上。

还有二十二分钟，算了吧。

跨过漆黑的城市的那一端，没有一个人在等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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