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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宜公开的日记

                                                                               （十一）

                                                                                   渝濛

           5月9日  多云

    我从井下上来，洗了澡，急忙走出更衣室。只见对面的宣传栏换了新内容，宿舍对屋的小张对我说：“快去看看你的大相片去吧，上了光荣榜。忒精神！”原来是五一前矿组织采煤工技术比武大赛的内容，除了我的照片，还有宋师傅的照片。宋师傅是正式工的第一名；我是联营工的第一名。我匆忙看了两眼，怕被认出来，转身低头走了。

    四月底，比武结果一公布，我抽空去拜谢宋师傅，买了冠头山酒，还有小肚啥的，宋师傅一边喝酒，一边跟我说起了话。他说他有两个师傅，在支柱上都有两下子，两个师傅对他都很好。宋师傅也带过几个徒弟，有的脑瓜挺灵，可不用心，他不想在采煤礃长干，靠送礼，找关系，半年多就离开了采煤礃，干机电维护去了；还有的头脑不够转，也不用心，干活能凑合过去就行；只有你，即聪明又用心，是个实诚人，我就愿意教你这样的人。

    我离开了光荣榜，往宿舍的路上走去。想起前天刘莹到车站接我们，小兰一见刘莹，像是见了亲姐姐一样直掉眼泪。刘莹掏出手绢给她擦泪。当时，我心里热乎乎的。

    当晚小兰在矿家属接待所住下了。昨天刘莹请了假，带小兰玩了一天，买了一套小兰穿的衣服。晚上，我们还一块去看球幕电影。今天上午她们又去兰园玩了。

    晚上我们去看音乐会，十点多才回矿。我送小兰去接待所，在回宿舍的路上，想到小兰这几天这么高兴，我心里也舒服，虽然井下活多，也不觉得怎么累。现在，小高、钟师傅他们都知道我和刘莹、小兰的关系了，我也不会受委屈了，不觉高兴地哼起了家乡的小曲来了：

       山中的清泉往下流，

       大哥看二姐在洗头，

       把梳头油搁在石板上，

       唱着小调往回走。

       ……

    到了宿舍，见郑师傅脸色不对，他见我回来了，就冲我说：“小王，你可回来了，大钟出事了！”

    我一听，楞了，“咋啦？”

    “嗨！快上去吧。”

    我一口气跑上四楼，只见人们围在我们屋门口，小声地说着什么。我分开众人，进了屋子。小高红着眼圈站在一边，钟师傅的床前，两个人正在整理东西。我一把抓住小高的胳膊，问他：“钟师傅咋啦？”

    “死……死了。”

    “啊！？”我的头轰的一下子，心跳好像也停止了，鼻子一酸，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小高轻声跟我说，前几天，有个男人把钟师傅叫走，一宿都没回来。后来钟师傅更沉默了。小高前天干完活往回走，在副巷正好碰上钟师傅，就问究竟怎么回事。原来，那个女人的哥哥又跟钟师傅要钱来了，钟师傅把银行存的一百块给了他。可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今天钟师傅在井下下煤车时，不小心手上的工具碰了直流线，当时就……。

    人们都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小高，我坐在床上，看着钟师傅空空的床，不觉又流下泪来。

           5月12日  少云

    今天是钟师傅遗体火化的日子。我和小高提前一个钟头上井，就是为了送送灵车。

    下午两点，我和小高一起去矿医院。刚走不远，小兰也来了。我劝她回去，她执意不肯。我们来到太平间外，钟师傅所在的区队领导和工友们已经在那里了。在南墙根还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灰衣服，耳垂上还戴着两个白棉球。小高悄悄告诉我，她就是钟师傅相好的。我觉得一阵恶心，小声说：“她还有脸来？”

    “听钟师傅说，要钱的事都是她哥哥干的，她也没办法。”小高说，“听说她原来的男人胡搞，他们离婚了。后来那个男的判刑了。”

    “哦，她的命也够苦的。”

    不一会儿，几辆面包车开过来了，车门开了，两位女工作人员扶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下了汽车，这大概就是钟大嫂了。只见她红肿着双眼，目光呆滞。后面是十来个山里打扮的人，他们的胳膊上都戴着黑布。其中一对老人也被工作人员搀扶下了车，这也许是钟师傅的父母了。还有人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们。一片哭声中，灵车开过来了，太平间的门打开了，几位工作人员把钟师傅的遗体抬出来，送上了灵车。这时钟大嫂一下瘫坐在地上，她已经没有眼泪了，也哭不出声音了。小兰看见这情景，紧紧地攥在我的胳膊，好像怕我从她身边跑了似的。

    ……。

    面包车和灵车都开出了医院，汇入无尽的车流之中，渐渐远去了。

    小高回宿舍了，我和小兰还要去公园，刘莹在那儿等我们呢。我们走上了大街，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公园，刘莹跑过来说：“把我急死了，你们上哪儿去了，都快四点了。”

    明天，小兰就要回家了。刘莹拿来照相机，装上彩色胶卷，要给我们多拍几张合影照。我们边选景边拍照，刘莹有说有笑地摆弄着我和小兰的姿势。刘莹给我们俩拍了几张，我也给小兰和刘莹拍了几张。我给小兰和刘莹拍合影时，小兰在前，刘莹紧贴在她后面，刘莹总是喜笑颜开的，而小兰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轮到刘莹给我们俩照了。

    “哎呀！今个是怎么啦？像是谁该你们二百似的。都笑一笑，笑点啊！”

    我们笑了，可是很快我们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钟大嫂瘫坐在地上的情景大概也在小兰的头脑中时隐时现。虽然在这宁昌最美的公园里，此时的小兰却并不开心。她在想些什么呢？

   ……

           后记

    日记看完了，王家宝这个从山村走出来的小伙子活脱脱地站在我面前。王家宝因为他的过硬的技术而避免了一起多人伤亡的事故，因此而被矿嘉奖并破格录用为正式工。也就是说，王家宝从此有了宁昌户口，真的成为城里人了，这在松山县也是绝无仅有的。

    现在，王家宝和小兰已经结婚。他们在宁昌租了间房，小两口恩恩爱爱地在这儿过着清贫的日子。据说，矿上已经在工房中安排了一间半平房给王家宝，小两口正准备买家具、收拾新房搬家呢。

    就在小兰和家宝定亲的事公开之后，村里人的嫉妒超过了羡慕。于是，小兰不得不考虑离开杏儿峪。她来到宁昌后，受到刘莹和宋师傅等人的帮助，当过保姆；给人看过孩子；揽过拆洗被褥和棉衣的活。最近，听说她因为怀孕而停下了经营山货生意的准备工作。

    好了，该收笔了。再见！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