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战襄淮
晋太元二年秋,即公元377年,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桓豁病逝。桓豁乃东晋大将桓温三弟,有乃兄遗风,骁勇善战,屡败秦军,秦人颇为惮之。
桓豁镇守荆州期间,其下参军养了一只八哥,甚为神奇,能效仿人语,惟妙惟肖,且又对答如流,参军引为至宝。后军中有人偷盗牛肉,八哥便向参军举报,参军一查之下,果然抓住盗肉者,便对其严加惩罚。盗肉者不忿,遂用热水灌入八哥喉咙,将它杀死。参军闻知后,痛不欲生,告之桓豁,要求诛杀此贼,以泄其恨,桓豁却正色道:“神鸟豁亦所爱,恨不能斩之,但其人罪不至死,不可因一只禽鸟而罔顾法度。”于是只按军法判处了那人五年髡刑,众皆叹服。
桓豁逝后,其弟桓冲接任其职。越明年二月,秦君苻坚乘桓豁病逝,国无大将,遂遣其长子征南大将军,长乐公苻丕,与武卫将军苟苌,率步骑七万进犯襄阳,另派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率军五万出南乡,会攻襄阳。
四月,秦兵已至沔水之北(今汉水),晋梁州刺史朱序以为秦军无舟楫,春水方涨,一时难渡,不以为备。孰料秦军前锋石越率五千骑兵浮渡而过,朱序大惊,石越一举攻下襄阳外郭,缴获一百多艘大船,用来接运其他兵众。朱序无奈退保中城。朱序老母韩氏闻秦兵将至,亲自登城巡视,至西北角,发觉此处城墙不甚牢固,率家中百余奴婢与城中女丁筑新城于内,及秦兵至,攻城未久,西北角城墙果溃,众人移守新城,城中军民百姓感其德,谓之夫人城。
苻丕猛攻襄阳,急切难下,不免焦躁,苟苌劝谏道:“吾众十倍于敌,粮草山积,只须迁汉沔之民于许洛,坚壁清野,塞其粮道,绝其援兵,敌必如笼中之鸟,手到擒来,何必损伤将士,急于一时呢。”苻丕觉得有理,不再急攻襄阳,改为长围久困,城中晋军也得以喘息一时。慕容垂此时也攻破南阳,与苻丕会师襄阳,秦军势大,桓冲在上明,拥兵七万,忌惮秦兵之强,不敢进军。秦军顿兵坚城之下,外有强敌虎伺,也不敢轻动,双方成对峙之态。
为打破僵局,秦兖州刺史彭超上奏苻坚道:“目下襄阳一线与晋军成相持之势,臣愿率一旅偏师攻淮南诸城,与襄阳我军成夹击之势,东西并进,江南指日可下。”苻坚正为襄阳僵持不下而头疼,闻报大喜,命彭超都督东征军事,与后将军俱难等率步骑七万攻淮阳,盱眙一线,八月,兵围彭城。
晋国闻警,命毛虎生率兵五万坐镇姑孰(今安徽当涂)抵御秦军。毛虎生曾随桓冲三次北伐中原,战功赫赫,与其父毛宝,其弟毛安之俱为晋国大将,可谓将门虎子,满堂忠烈。
秦晋两国在东西两线均成僵持之态。
十二月,秦御史中丞李柔上奏弹劾道:“长乐公苻丕等拥众十万,围攻小城,日费万金,师老兵疲,久而不下,请下廷尉治其罪。”
苻坚大窘,又不好发作,只得婉转回护道:“丕等徒靡军费,实宜贬戮,但师已淹时,不可虚返,特以原之,令其将功折罪。”遂使黄门侍郎韦华持天子符节赶赴襄阳前线痛责苻丕,并赐所佩宝剑与苻丕道:“来春不克襄阳,你可用此剑自裁,不必持此物回来面君了。”
苻丕得诏大为惶恐,命诸军并力急攻襄阳,仍无法克城。苻坚闻讯,真是骑虎难下,便欲御驾亲征,诏命阳平公苻融集关东六州之兵于寿春,梁煕以河西之兵为后援,准备大举攻晋。
苻融谏道:“陛下欲取江南当深思熟虑,不可临时起意,若只为攻取襄阳,又岂能劳动大驾?未有动天下之众而为一城者,犹如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也。”
梁煕也劝谏道:“晋主之暴,未若孙皓,江山险固,易守难攻,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一统天下,亦不过坐镇中枢,分派将帅,引关东之兵,南临淮泗,下梁益之卒,东出巴峡,又何必亲屈銮驾,远涉江湖呢?昔光武诛公孙,晋武擒孙皓,未闻二帝自统六师,亲冒矢石也。”
二人说的实在有理,让人难以反驳,苻坚乃罢亲征之意,可他们何尝又能理解老父的一片爱子之心呢。
来年二月,这边厢苻丕猛攻襄阳,眼看城破,晋国命冠军将军刘波率军八千前来救援,刘波畏惧秦军势大,不敢靠近城垣,只是远远观战,城中晋军见援军来到,士气大振,朱序命人趁夜劫营,秦兵连日攻城,早已疲惫不堪,不料晋军竟敢主动出击,没有防备,被打得大败,苻丕只得收拾残兵离城三十里扎营,攻又攻不得,退也退不得,眼看大限将至,性命堪忧,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报襄阳城中来人求见。
苻丕不知何事,忙将此人请进中军大帐,屏退左右,一问之下,才知此人乃襄阳督护李伯护之子,特来请降。原来李伯护素与朱序有隙,今日朱序大破秦军,论功请赏之际稍稍怠慢了李伯护,李伯护盘算有朱序在,自己绝无出头之日,一怒之下,决定投降秦军,献出襄阳,博取富贵,并借秦军之手杀死朱序,以泄其愤。故深夜特遣其子来到秦营,暗通款曲,并以其子做为人质,以安丕心。
苻丕闻言大喜,连夜召集众将商议,众将半信半疑,唯慕容垂越众而出,愿为先锋,攻取襄阳,苻丕大喜,命慕容垂领兵一万为先,自领中军在后,连夜进军襄阳。
慕容垂领兵来至城下,见城门虚掩,也不管死活了,发一声喊,冲进城去,城内晋军果然无备。原来朱序击退秦军后,以为秦军一时无法发起进攻,防备松懈,故李伯护有机可乘,率亲兵卫队,打开城门,迎入秦军,秦军冲入城中,大杀四方,朱序被喊杀声惊醒,出得门来,被慕容垂撞见,不几个回合,便被打落马下,秦兵一拥而上,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天光大亮,秦军完全占领了襄阳,苻丕骑马进城,不禁额手相庆,若不是有李伯护相助,自己当自刎于此。故他连夜表奏李伯护之功,并问如何处置朱序。
不数日,长安有旨,命送李伯护与朱序一并前往京城,陛下亲问。苻丕忙把朱序装入囚车上路,并赠李伯护父子高头大马,恭喜道:“此番进京,陛下定有厚赏,苟富贵,莫相忘。”李伯护知苻丕虽非太子,亦是庶长子,今又立下如此大功,他日承继大统也未可知,自己新降敌国,初来乍到,没有靠山,也想深相接纳,故一揖到地:“幸得长乐公看重,护当肝脑涂地,马首是瞻。”
十数日后,他们来到长安,有黄门叫三人上得大殿。李伯护父子见殿上庄严肃穆,群臣垂手而立,宝座上高坐一人,不怒自威,忙跪下叩头,口称:“臣李伯护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序站在一旁,怒目直视,立而不跪。
苻坚微一颔首,殿上武士上前解了朱序的镣铐,朱序活动了一下手脚,仍是昂然而立,神色并无少解。
苻坚道:“朱将军一路辛苦了,朕当为卿设宴接风。”
朱序拱拱手道:“谢了,不是此贼,不当至此。”
苻坚轻笑了一下,道:“看来卿甚是不服。无李伯护,襄阳也是指日可下。”
朱序哈哈大笑道:“长乐公被我杀得屁滚尿流,若无此贼,秦军早已退回长安。我等也不会在此废话。”
苻坚哼了一声道:“朕十数万大军南征,岂能无功而返,苻丕小儿屡遭败绩,朕已赐剑与他,令其自裁。此番确是胜之不武,侥幸逃命,然则,苻丕之后,朕当命慕容垂领军继之,将军以为慕容垂可于你匹敌否?”
朱序低头沉吟半响道:“慕容垂乃一代名将,曾大败我国桓温,序料难取胜。然则我国荆州刺史桓冲、冠军将军刘波领数万大军在侧,随时来援,胜负一时也难以逆料。”
苻坚冷笑了一下道:“桓冲畏敌如虎,迁延不进,刘波胆小如鼠,作壁上观,你与二人非故交旧友,他们又何必下死力救你。襄阳早晚城破,你终将被擒,此乃命也,由不得你。不过你在朕十万大军围攻之下,勉力支撑一年之久,也算忠勇,朕觉你人才难得,特召入京,封你为度支尚书,为朕效力,你意下如何?”
朱序一揖到地,说道:“谢了”再无言语表示。
苻融在一旁喝道:“败军之将,饶尔不死,还不跪下谢恩。”
朱序转头瞥了苻融一眼道:“待陛下一统山河,序自当拜服。”
苻坚听了哈哈大笑道:“真男子也。”接着对李伯护父子道:“李伯护,你父子献出襄阳,要何封赏?”
李伯护见朱序被封,不知苻坚心意,当下惊疑不定,道:“臣李伯护诚意归降,此乃陛下天威所致,臣不敢贪天之功,听凭陛下措置。”
苻坚冷笑了一声道:“当真听凭朕来措置?”李伯护不明所以,硬着头皮道:“臣李伯护任凭陛下措置,不敢有丝毫怨言。”苻坚厉声道:“好好,李伯护听真,你卖主求荣,为臣不忠,为友不义,似此等不忠不义之徒,留有何用,来人,拖出去斩了。”
当下就有武士上前,把李伯护父子绑了,拖下殿去。李伯护大叫:“陛下,冤枉啊,冤枉,”他又对着朱序喊道:“朱序救我,朱序救我。”
朱序闭上眼睛,喃喃到:“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苻融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似有不妥啊,长乐公极力保举李伯护,今日斩之,恐其颜面尽失。”
苻坚哼了一声:“为贰臣戒,不得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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