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目录 上一回：一位天地不收的黑爪小魂儿
客栈里的日子，也如凡间一样沉闷。每日我只能百无聊赖的窝在门房里发呆，偶尔有人进进出出，却也多半是在夜里。虽然现在已经成了鬼，但人间的作息我还是保持的很规律——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因此并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去八卦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
俗话说，人闷久了会发疯，其实鬼也一样。为了避免被钟馗那老厮当疯鬼抓了去，我还是决定出来溜达溜达。柜台旁，那位带着花香的女人依旧花枝招展，也依旧未曾和我说上半句话，却丝毫不能影响我，在见到她的时候依旧会脸红耳赤。虽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可我还是喜欢用‘带着花香的女人’来称呼她。嗯，简称‘花姑娘’。
因此，我就在这么一个‘她仿佛什么都看不到，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诡异场景下，摸进柜台里并如愿顺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出来。可当我抱着酒香四溢的大坛子回到屋子里时，才发现在这里我似乎连一个靠谱儿的酒友都没有，一时间悲伤孤独的情绪再次泛滥成灾。为了避免被钟馗那老厮又当哭死鬼抓了去，我只好悻悻然盖上酒坛子，出门看看能不能结识一些志同道合的酒友。
客栈里的百晓生，曾在茅厕里一同蹲坑的时候告诉我：“这楼里，五层的妖比较多，一层的人比较多，你好自为之。”回想至此，我便急急停下了迈向楼梯的步伐，毅然决然扭头往回走去。原因很简单，百晓生也暗示的很明显。五楼妖多，一楼人多，那么中间的楼层恐怕人妖就会比较多吧？我用焦黑的手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心中默默念道：得亏老子机智，差点又成了乱伦鬼！
好在天无绝鬼之路，路过102房的时候，那门似乎并没有关严实。透过细细的门缝，我居然发现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我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冲进去便抱紧了那个战战兢兢的男人，大口大口、使劲的呼吸着他身上的新鲜人味儿。不知什么时候，我对这种活人气味异常的敏感和执迷。也许是因为我依旧贪恋于人间，也许是因为我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吸血鬼。管它呢，先闻够了再说。
等那男子使劲全身力气，‘娇羞’的把我推到一旁，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那……那个，我是隔壁的，你别害怕。原……原来我也是人，最近才变成了鬼，所以见到你才那么兴奋。不好意思啊哥们儿！让你受精了，是惊吓的那个惊。跟你开个玩笑，呵呵呵呵呵呵。”
可他并没有说话，仍旧一脸防备的护着胸口死死盯着我。倘若放在平时，我肯定会一脸不屑的走开，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公举似的扭扭捏捏？可我并不想放弃这个拉拢酒友的难得机会，因此我便厚着脸皮继续和他套近乎。
“那个……，我就一看门儿的，你不用怕我。咱俩住了隔壁，怎么说也是一种缘分，你说对吧？呵呵呵……哎，忘了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葵字，你叫我公子葵就可以。”他似乎放下了一些警觉，继而淡淡说道。可他的目光依旧在我和房门之间来回摇摆，显然还在盘算着怎么摆脱我逃出去。
“葵？是葵花宝典的葵，还是葵公公的葵？”说完这句话，气氛一瞬间又变得尴尬起来。那男子没有理我，转而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把忧伤的眼神全都投向了窗外。
“呵呵呵……我刚才又跟你开了个玩笑！其实是在逗你呢！小葵葵~”，当他听到最后三个字时，似乎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对他新起的‘爱称’而有所触动。兴许是这一点点的小苗头，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赶忙回屋把酒坛子抱了过来，“既然认识了，那就是朋友了，要不咱俩……喝点？”
他怔怔的望着我怀里的酒坛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出两个字，“随意”。然而因拼命吞咽口水，而不停上下摆动着的喉结，早已透露出这位葵公子对于美酒的渴望。我找了两个碗，又从他的被窝里摸出了一块木板子，不知道是不是当防身用的，倒是用来当小酒桌颇为合适。
等我兴冲冲的把酒满好之后，葵公子并没有急于端起来喝上一口，反而自己也从被窝里胡乱的摸了好一会儿，直到抓了一大把花生米胡乱的散在酒桌上，这才端起碗向我敬了敬，“请！”
“不必那么客气，我也不喜欢那些虚的。问句实在点儿的，咱俩是舔一口，还是扶墙走？”我拿着喝空了的碗，玩味的对他说道。生前在酒桌上喜欢激人的毛病，看来变成了鬼，也还是没什么改观。
“随意。”公子葵依旧惜字如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碰见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来来来，喝了这一碗，还有一碗。”
“干！”
“来来来，喝了这一碗，还有三碗。”
“干！”
酒过三巡，他的话也终于多了起来。先是骂了会儿这家客栈的邪门儿，又哀叹了好一会儿自己的人生艰难，最后又悲伤的念叨着他朝思暮想的情人。虽然他每次提起的姑娘名字都不一样，但这丝毫不能妨碍我兴趣盎然的听着。
“你既然刚刚成了鬼，那能不能告诉我，临死前是一种什么滋味？我觉得我迟早要把性命丢在这里，这样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公子葵醉眼迷离的看着我，接着又冲我打了一个响亮而又冗长的酒嗝。俗话说酒壮怂人胆，看来这小子对已经我没什么恐惧感了。
“能不说吗？”
“不能”
“为毛？”
“我想听。”
别看这小子看起来蔫了吧唧的，性子里倒是有一股横劲儿。但不可否认，他这小性子倒是很和我的胃口。想要什么就直接说，总比闷在肚子里，来回兜弯子的那些俗套伎俩来的更实在些。因此，我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惨淡而又丢人的回忆。
“恐怕临死前的那五分钟，是最难熬的吧。”我低下头抿了一口酒。焦黑的两只手，依旧如此触目惊心的袒露在我的视线里，“一开始，我从未相信我会这么死去。当一个致命的东西要你命的那一瞬间，比如电，或者是匕首什么的，你是不会有什么巨大的痛感的。只能从别人显得极其夸张的表情中，才能够勉强意识到，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
“很不巧的是，在我死之前的第一分钟。最先映入我眼里的画面，是那个狗日的情敌正试图去拥抱我最稀罕的那个姑娘。可当我满怀怒火，正要拎着那把吉他去敲死那个王八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缓缓地，完全无法自控的倒了下去。就仿佛身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正疯狂的吞噬着我，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继续说。”公子葵扔了两粒花生米在嘴里，又漫不经心的端起碗‘滋儿’的一声嘬了口酒，最后饶有趣味的继续盯着我。
“第二分钟，我居然发现是那个王八蛋把我抱在怀里，假惺惺的大声对我哭吼着，试图让我清醒过来。我他妈终于能理解被不孝子哭着送终是一种什么样的蛋疼感觉了！”此刻，我面前的那个孙子，毫无意外的在这个时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从他鼻子里喷出的半粒花生米来看，老子确实是不应该讲这些东西的。但我老妈常常教育我说，做人要有始有终，可她老人家并没有告诉我做了鬼以后该怎么办。无奈，既然是跟人聊天，那就还是按照做人的规矩接着讲下去吧。
“第三分钟，我爱的姑娘终于来到了我身边，哭的梨花带雨的，可把我心疼坏了。我用了可能是这辈子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才勉强伸出已经焦黑了的右手，摸了摸那让我一直魂牵梦绕着的——她的小花脸蛋儿。那一刻，说实话我是满足的，即使真的死了也无所谓了。稀罕她那么多年，虽然一直没追到手，可起码看得出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未等公子葵正要作势来评价一番，我便接着说道，“第四分钟，我才明白自己可能真的要over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我嘴里涌出来，整个鼻腔里，嘴巴里，喉咙里都是浓厚的血腥味。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席卷了我所有的感官，可越害怕，血就涌的越厉害。我没法和你描述，这感觉有多麽的痛苦。但可以肯定的是，所谓的那种求生欲望，在这种恐惧感面前，就跟战五渣一样不足挂齿。”
也许是因为这段描述有点恐怖，他甚至连嘴里的花生米也忘了嚼，就这么直愣愣的吞了下去。我轻蔑的笑了笑，然后又装逼的端起酒润了润嗓子，“最后一分钟，我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说舒服也挺舒服，说难受也有点难受，反正说不上来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软软的，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动弹不得，也没什么力气挣扎。我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渐渐模糊，就好像连着看了三天的毛片之后，终于兴奋退却看不动了，也困了倦了，到了该闭眼的时候了。所以，在死之前。我竭尽全力，死死地盯着我那心爱的姑娘。我想把她的容颜深深的刻在我的灵魂里，这样的话，不管我飘到那里，都会记得：曾有这么一位姑娘，我是如此深沉的爱过……”
聊完这段回忆，我俩沉默了很久，很久。看着公子葵通红的眼眶，我忽然察觉到，这段经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丢人。我把酒坛子里剩的最后那点福根儿，均均的分在我俩碗里。可当我正要端起碗的时候，却被他挡了回去。
“刚才喝酒的时候，你说你给那姑娘写了一首歌？”
“嗯。”
“唱来听听。”
“为毛？”
“我想听。”
“滚，老子向来曲高和寡，卖身不卖艺！”
“可我想听。”
“听你妹！老子没吉他唱不来，你还是……”未等此话说完，只听‘嘭’的一声，一把木吉他就掉进了我的怀里。我和公子葵面面相觑，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这客栈里的牛鬼蛇神颇多，因此捏个诀，玩个凭空变物啥的自然也不在话下。可再仔细一想，这妖怪若不是偷听了我俩的谈话，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弄出一个这玩意？
细想至此，我便按耐不住心头怒火，却又只能漫无目标的朝着天花板喊道，“能不能给老子换吧电的？木头的我玩不来！”
不一会儿，一声中气十足、且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客栈：“滚——————”。嗯，真他妈言简意赅。
公子葵朝我努了努嘴，我自然心领神会。本着白来的不拿白不拿的原则，我便低头开始悉心调起了音色。待每根琴弦都能精准的弹奏出本属于它的音色，我想是时候把这首满含着浓浓爱意的情歌唱出来了。
但不巧的是，我在这个时候居然忘了词！我！他！妈！居然忘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歌词！然而前奏已被我缓缓弹出，为了不重蹈临死时的丢人覆辙，看来只能硬着头皮瞎编几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窜进了我的鼻子里。不用想，定然是那位‘花姑娘’来了。也许是这花香着实的沁人心脾，我反而镇定了下来，进而浅浅的吟唱起来
《我爱你》
昔有爱人 今已去
携他而去 把它交给党
远山笑你 滚滚去
我会稳住 我自己
像昨天 吻住你
今天我 来举杯
喝醉那 所有的魔鬼
关于人生 我曾为你
我为你们 捏把汗……
一曲终了，花香自散。公子葵呆滞的望着我怀里的吉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蠢样子。等了好一阵子，他才鼓起勇气说道，“就这傻逼歌词，也配叫情歌？”
我讪讪的笑了笑，心想老子能临时编出来歌词就不错了，咋还挑三拣四的。难道是想臭显摆一下你是个文艺青年吗？但作为一名曾经的实在人，此时的实在鬼，我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其实也没那么差，我可能刚才表达的……夸张了那么……一点点吧。”
“滚。”我把吉他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然后抬起我的黑手，狠狠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才消了气。
“哎，虽然你人死了，可现在魂儿不也活的好好的吗？我现在有些纳闷儿，活着跟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公子葵龇牙咧嘴的揉搓着肿了一大块的脑袋，都疼成这个德行了，居然还不忘继续探讨人生与鬼生的区别，真可谓勇气可嘉。
可当我正要开启长篇大论的时候，他反而先开了口，“兴许在活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也许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吧？因此，我觉得你死了一点都不悲哀，即使你同时也失去了那个姑娘。相反，我觉得应该为你高兴才对。你得明白，这边的漂亮姑娘们那可真是数不胜数！”
听完这些话，我愣了会儿。而后，我俩忽然一同大笑了起来 ，甚至连眼泪都被笑了出来。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在笑，可又觉得似乎很好笑。而客栈里，那个中气十足，不男不女的声音也跟着“哈哈哈”的回响了起来，听起来极其诡异妖娆。
显然，在这个时候继续高歌上一曲，才能不枉费此刻迸发出的那些壮怀激烈。我拿起吉他，疯狂的扫起了琴弦，最后扯着沙哑的喉咙大声唱道。
别担心没有哪一首歌能够
把这个现实唱到地狱去
当你还能享有这种静默
我的朋友
这烂摊就不回收场……
<完>
谨以此文，纪念惋惜解散，令人《相见恨晚》的腰乐队。
歌曲引用：《我爱你》，《一个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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