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云夏国西南处有一秘境,说其是秘境,是因为无人见过,但世上却不乏其传说。
传说中那处秘境名梨谷,谷内遍种梨花,谷中有人,擅酿酒,可解百忧。

01
偌大的山谷中,只在靠偏东的位置上建了一个小酒馆。酒馆外遍种梨树,正直四月中,大片的梨花轻轻点点,平给此处添了几分清爽。
这景色我倒也见了许多年了,没觉得多惊艳。我看的是缓步而来的少女,火红的裙装带着几分侠气,却掩不了骨子里透露出的高门贵女的娇矜,这一红一白衬得她很好看。
待她走近,我瞧得仔细了,才发现这姑娘是十分好看,只是这盛世的容貌掩不下露骨忧愁。
我招呼她坐下,还未开口,她先轻轻笑了。说道,谷主这里景色别致,刚刚进来时踩的青石板,倒是比鹅石小道要显古朴,这样的安静处如今却是不多见。
我静静看着她,不接话。废话,这么大的一条路,青石板,多省材料。她又道,慈济大师训导,谷主能解清芃愁苦,故特来求教。
我放下酒杯,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慈济那个小和尚真真不省心,当年不过砸碎了他几个木鱼,如今却这般麻烦与我,还是出家人,好生小气”。
那个叫清芃的姑娘默然,慈济大师已有九十六岁高龄。
我提了壶酒走出来,今日着了一套青色裙衫,要是知道这姑娘要来,必定换个颜色。
我斟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她面前,执起另一杯,说:“这酒叫做笑嫣然,本是不予人的,可今日我心情不错,你品品。”
她用右手端起酒杯,送至唇边,左手轻掩,缓缓而尽,眉梢微动,良久道:“果真奇特,初时入口只觉轻绵舒缓,入腹后却觉得清凉明快,让人心绪顿开,灵台清明。像心中住了一位明媚的少年。”
我点头:“不错。”
一杯尽。
我开口道:“姑娘既是小和尚介绍来的,想必知道我的规矩,不过我还是再给姑娘说上一说。我这店里美酒虽多,但卖的只有一种,便是那却忧。”
“却忧?”
“不错,忘记了便好了。我做的便是这解人烦忧的生意。”
“可…可是……忘记了…终归是逃避,我不想忘记。”
“姑娘又不是为自己来求的,介意这么多做甚。况且,忘记了虽然不会使你高兴,但一定不会使你痛苦。”
那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情绪越来越深重,她缓缓开口:“那谷主就请听清芃讲个故事吧。”
02
我总结了一下。
今天下大分,诸国林立,其中较为强者,东属大越,南有大渝,西立云夏,北有大楚。余下小国众多,暂按下不提。
云夏国现今国主是为第七代君主,礼遇贤臣,能听谏言,轻徭薄赋。比起前面几位胡作非为的,算得上是一位中兴之主了。
可是这位中兴之主运气明显不好,比较克妻。
云夏帝先是娶了太傅府的女儿为皇后,不过两月,皇后生病去世了。寻常人家还得为妻子守孝,不过皇帝是谁啊,天下我最大。
在群臣进谏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中又娶了太师府的小姐为妻。不过一月,皇后又突发恶疾去世了。
这明显打击了皇帝的积极性,所以他不高兴了。不高兴能怎么办呢,出去散心。这一散心,就又散心个皇后出来。
那个女子是武林世家林家的女儿。大臣们一看,这成何体统,纷纷鼻涕横飞的劝谏。云夏帝也不恼,只放话说,谁阻止我,我就娶谁家的女儿。
能当皇后的姑娘京城也就那几个,位高权重的重臣们不想以身犯险。重臣们不说话了,底下的小喽啰们也不敢再说了。就算他们想说,皇帝也没把他们看在眼里。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这位林皇后身体明显比较健康,一年后还为云夏帝生了一位小公主。然后,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遇上了刺客。武林世家出身的女子,总是格外热血,结果,被刺杀了。
从此,云夏帝放弃了娶皇后。倒是对那小公主疼爱得紧。

云夏帝永定二十年,上元节。
像所有古老的桥段一样,盛气凌人的公主对温润如玉的公子一见钟情。
陈清芃说,她遇上柳长言的那天晚上,月亮明亮得很,笼罩的人间也格外清7晰。
上元节的夜晚,街市很是热闹。男男女女一起出行,连街头的小贩都比平时多几分热情。陈清芃在人来人往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浅吟低笑白衣男子,他偏着头,跟同行的人说着话,一举一动都有着说不出的儒雅。
若只是这样,眼高于顶的长乐公主,云夏帝的掌上明珠,倚靠在茶楼栏杆上的陈清芃姑娘也不见得会对他倾心。
陈姑娘刚从外祖家回来,正带着满身江湖豪气,提着一把软剑非要跟虎威将军的公子比试。两人看大街上都是人,便到百安园的后园去比试。武将没有文臣那么多弯弯绕绕,武将的儿子自然也没有。这位将军公子不仅没让着陈姑娘,而且还不怎么怜香惜玉。半路出家的陈姑娘被将军公子打得落花流水,难以直视。
恰巧南安郡王在百安园的前园设宴,邀约众位名士。席中,又有人提议到后园赏月,看看风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来到后园,恰巧遇上陈姑娘输得惨淡的一幕。柳长言以为这是富家公子欺辱民女,便来了一场英雄救美。
陈姑娘看见温润如玉的公子居然也有这么好的身手,惊叹不已。据柳长言自己说,是因为幼时体弱,所以学了些武术强身。
至此,陈姑娘常缠着柳长言切磋,柳长言知道她的斤两,只与她谈论诗书。云夏帝也对柳长言很满意,默许了陈姑娘的行为。
半年过去,陈清芃已经对柳长言情根深种。
如往常一样,陈清芃来到京城的柳宅。柳公子正坐在花园的石桌上看书,看见了陈清芃,便放下手中的书。陈清芃在柳长言的身旁坐下,伸手接下柳长言递的一杯茶。柳长言说,清芃,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回南方了。陈清芃楞了楞,“为何?”
柳长言:“回家娶亲。”
柳长言说他要娶的姑娘是另一江南大族的女子,与他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他说,他这次外出游学,在京城逗留的已经够久了,该归家了。
那天的茶,陈清芃一口都没喝下去。
第二天,陈清芃到城门口送柳长言,柳长言:“自此一别,山高水长,卿自珍重。”
陈清芃:“我再送送你。”
一里,五里,十里。
在荒野的官道旁,十里亭里。陈清芃突然抱住柳长言,“言哥哥?”
柳长言叹了口气,摸着陈姑娘的头,说“你这丫头,放心,待来日,我携嫂子来看你。”
陈姑娘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就不能不走吗?”
“…不能。”
良久,陈清芃放开柳长言,“好,本公主祝你妻贤子孝,前程似锦。”
听人说,那天,有个姑娘在十里亭哭得稀里哗啦。
柳长言如愿回了江南,却旧病复发,时日无多。临死前的唯一心愿便是娶了青梅竹马的姑娘为妻,可那姑娘不愿嫁。消息传到京城,三日后,长乐公主便带着赐婚的圣旨到了江南。
陈清芃亲自绑着新娘上了花轿,柳长言病重无法起身,陈清芃便让新娘一人拜了天地。可新娘还是跑了,趁众人在前面饮宴时。
坐在柳长言的病床前,陈清芃看着日渐消瘦的柳长言,说“言哥哥,对不起。我把你的新娘弄丢了。”陈清芃俯下身去抱柳长言,吻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
陈清芃抱着柳长言,头贴着柳长言的胸膛,“言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03
我看着眼前的姑娘,因为讲这故事,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便再倒了一杯酒给她暖暖,想让她高兴高兴。
那个叫陈清芃的姑娘从我这带走了那种叫却忧的酒。
她说,半个月后,她将下嫁云夏最大的附属国南陵。她说,那个国王爱慕她很久了,碍于云夏国威,不敢求娶。但这次,她拿她自己跟南陵国王换一种可以起死回生药。她说,这样,言哥哥就可以活。再喝下这却忧酒,他就可以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以后,言哥哥依旧是那名满天下的公子,温润如玉。
我收拾了桌子,吩咐看门的梨花妖,“我要出趟远门,你们在家要乖。”
接下来,便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声音。
“姐姐” “姐姐,姐姐要去哪?”
“姐姐要去哪?”
“闭嘴”
老梨妖看见了,哼了一声,当然是去祸害人呗。我白了他一眼,收拾好东西就出门。
04
许久不曾出门,我看这江南景色倒一如既往的醉人。
坐着小船,顺着明江而上,烟波浩渺,在沧城跟船家告别。上了岸,找了一家客栈,刚刚进门,小二便凑了上来,“这位客官,您一位还是等人?吃点什么?”
“有约了,找…”
“哎哎哎,阿微你可来了,本少爷可等你半天了。”一个腰间别着玉萧的青衣公子从二楼晃荡着下来。浓密的眉毛,俊美的脸,一副好皮囊。
“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能等着本姑娘是你的荣幸。”
“是是是。”说着便拉扯着我上楼。这青衣公子自称玉萧子,因他腰上别的那把玉萧。
“你看看,这是沧城有名的银鲈鱼,只有这家客栈的厨子做的最好吃。”
我尝了一口,“嗯嗯,不错。”,随即打开他夹菜的筷子。“是不错,都是我的了。”
玉萧子无奈地放下筷子,“你托我打听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这长乐公主出嫁的日子在七日后,到时候送嫁的车队要过沧城到南陵。还有那,那柳长言也活蹦乱跳了。”
我放下竹筷,“你说,我要是毁了这桩婚事,那南陵王会不会恨死我。”
玉萧子:“肯定会。”
05
我以为是我先找上柳长言,结果,倒是他先找上我。看着请柬,不解的问玉箫子“你说,我好歹也是个世外高人,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我,还这么容易找到我?”
玉箫子:“慈济不是在沧城那个什么寺里,你当初砸坏人家的木鱼,逼迫人家喝酒吃肉,还非要把你谷中那些梨花妖许配给他。所以现在,谁往他那寺里捐足够的香油钱,就告诉他们你的住处,讲解你的酒。”
我气结,“那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玉箫子:“我告诉的。”
“……”
06
我和柳长言约在长堤边上,杨柳垂岸。玉箫子和我到达时,柳长言已经在亭子里泡好了茶。
在我喝下第三杯茶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不知柳公子邀我到此所谓何事?”
柳长言也觉得尴尬,踌躇了半天,才说到“在下冒昧了,在下近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些事忘了,而且总是心神不宁,前日,去了大悲寺,那里的主持慈济方丈叫我来寻姑娘,便可知一切前因后果。”
我摇了摇茶杯,水波微漾,“我是可以告诉你,而且还可以帮你记起,不过,我是要收报酬的。”
玉箫子在一旁插道,“这女人,可是要命的。”
我:“额,其实呢,我所求也不多,只要你三年寿命即可。”
柳长言愣了一下,“这寿命怎么给?”
我:“这个你不用管,只需要告诉我,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柳长言犹豫了一下,“可否容在下考虑考虑?”
我起身,摆了摆手,“那你最好快点。”
06
次日,长乐公主的车架便到了沧城。公主说,她累了,要留在此地修整两日。
当地的知府为公主设宴,请了沧城的名流。
宴席上,下座的柳长言总觉得这个公主十分面熟。三巡酒后,各人自由活动。
后花园,柳长言正在努力回想是否见过这位公主时,却看见陈清芃向他走了过来,手里提了一壶酒,踉跄的脚步显示着主人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陈清芃看见柳长言,笑了笑,“柳公子?”
柳长言作揖:“见过公主。”
陈清芃不满,“你要叫我清芃,言哥哥。”
“在下不敢。”
“哦,我忘都忘了你忘记了。”陈清芃接着喝了口酒,“你看,我不后悔,我很高兴,只要你好好的。”
柳长言无法接话。陈清芃自顾自的说道,“等我嫁去了南陵,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你说,你自己说,你会不会想我?”
柳长言觉得心口有些微微地疼,想伸手抱住这姑娘。还未来得及行动,不远处的侍女便寻了过来。
那个时候,我正按着玉箫子的玉箫,死活不准他吹。因为,我俩正坐在知府的后花园的墙上。
07
晚上的时候,柳长言来客栈寻我,说想同我做那笔交易。我给了柳长言另一种酒,我说这酒叫做“不如”,柳长言问何意?我只笑,不回答。
柳长言也给我讲了个故事。
我也总结了一下。
永定二十年的上元节,柳长言走在大街上,同行的人说茶楼上有个姑娘在看他,问他,是不是相好的。
柳长言当然矢口否认,风流才子之间便打赌,看柳长言是不是可以俘获这姑娘的芳心。柳公子本想拒绝,可抬头看见了陈姑娘,便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后来在百安园明知不敌那将军公子也上前救她,没料到的是,她居然是公主。
柳长言的师父本与云夏帝的第三任皇后林皇后有婚约,他的师父也十分心仪林皇后,却因心爱的女子进了宫,终身未娶。
柳长言为师父抱不平,便有意与陈清芃接触,想让陈清芃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那半年,陈清芃日日来找柳长言,柳长言也算有意勾引 。可当陈清芃真的对他情根深种时,柳长言又开始不确定。他以为他是因为师父的原因才想拿感情来故意报复她,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赌约才对陈清芃分外在意。
便借口娶亲归家,一是报复,二也是自己的心里安慰。
在十里亭时,柳长言心乱如麻,看着眼前女子,只知道本能的拒绝。
归家后,总算想明白了,他喜欢陈清芃。准备上京求娶,却旧疾复发,时日无多了。怕陈清芃牵念,便借口说想娶另一个女子为妻,希望陈清芃能够死心。也是他,放走了那个被陈清芃绑来的新娘。
08
柳长言讲完了故事,屏风后却突然出来一个人,是陈清芃。
柳长言有点惊愕,他走上去抱住陈清芃,“阿芃,我喜欢你,我们以后在一起,好不好?我带你去看沧城的杨柳堤,我们去北山上看雪,我一直陪着你,你一直陪着我。我陪你练武,你陪我念书,好不好?”
过了半天,怀中的人却推开了他,“公子,认错人了吧?”便提步走了出去。
柳长言要追,被我拦下了。我说:“她把你忘了。”
柳长言霎时间没了动静。
“刚刚你不是还问我这酒为何叫不如?意思呢就是还不如不记起,不如曾经从未相遇,不如从未相知,当然,不如,这一切从未记起。”
我接着说:“今天中午她遇上你时她不是在喝酒吗,她喝了跟你一样的酒,那酒,叫却忧。”
09
玉箫子跟我一路往北走,途中,他说:“你居然没毁了那南陵王的婚事,这不合你的风格啊?”
我白了他一眼:“本姑娘一向与人为善,怎会做那种事。不过陈清芃的确没有喝下那却忧酒。”
“啊?!”
“那日,她喝的不是我的酒。陈清芃说,她结的是国婚,南陵王救了柳长言一命,她用一生去报答他本就应当。更何况,她是一位公主,家国天下,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
“那柳长言不就惨了?”
“柳长言也没记起。长乐公主走后,他又来向我求酒,我…答应了他。”
“从未听过你将却忧酒给重新记起的人。怎么这番破例?”
“人为财死。”
“什么?”
“六年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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