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的老四是江苏徐州人,不知道他是啥时候来我们村的,也不知道他啥时候离开的。但是,他卖豆腐时高亢的叫喊声:“豆腐,豆腐,卖豆腐”却陪伴我走过了欢乐的童年。
在豫北山区里,副食少得可怜。一年四季,春天去地里挖野菜,有疙针牙,灰灰菜,还有用“白蒿”摊饼,我们修武方言是“摊小鏊馍”,母亲摊的馍最好吃。自家碾压的菜籽油,金黄发亮,闻着就有股清香。将白蒿切碎和面糊糊搅到一块,鏊里倒上一层金灿灿的油,油热,小勺子把饼汁推得均匀,上下一番,一个香喷喷的白蒿饼就做好了。小鏊摊馍,馍边被油煎得油亮焦黄,最好吃。我常常趁爸妈不注意时,撕馍边吃,姊妹们都数落我太“拣馋(贪吃)”。
夏秋来临,新鲜蔬菜都是自己家种的,时时吃也不稀罕。可是,到了冬天,寒风凛冽,草木枯黄,就只能吃腌的咸菜了。腌萝卜条,腌芥菜吃得人倒足了胃口,于是,“豆腐”的叫卖声,就是我最盼望听到的。每当听到叫卖声,我就跑去找妈妈,摇晃着妈妈的胳膊:“妈,妈,卖豆腐的来了,快去换豆腐”。在那个年代,大家都没钱,钱最珍贵,都是论分论毛花的,妈妈没舍得掏钱,就用瓷碗盛了半碗黄豆递给我说:“去换吧,别洒了。
秤是不用看的,大人们都说老四人实诚,老少无欺、不怕缺斤少两。跑到豆腐板车前,我最爱看他切豆腐,他先用车子架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掀开盖着豆腐的一层笼布,下面就是白嫩嫩、细润润的豆腐了。
老四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在我的眼里,简直像是巨人。他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虽有些破旧,但是还挺干净。我站在豆腐车的一侧,闻着新鲜的豆香,口水就不由得流了下来,老四看着我的馋相,笑着切下一点边角料,放到我的手心,我偷偷一笑,一把囔到嘴里。
老四人好,命却不好,命不好缘自他那个“二马狮”的老婆。其实,说是“狮子”,她也没有兽中之王的霸气,充其量是个泼妇罢了。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多少年来一直被和谐、孝顺、宽容浸染着。人与人之间,夫与妻之间,妯与娌之间都是和睦相处。也不知何时山水倒转、风脉阻塞,这种良风正气竟然不翼而飞了。村子里“二马狮”层出不穷,整日吵吵嚷嚷,指桑骂槐搞的小村子鸡飞狗跳、老少不安。
豆腐老四,就是家暴的受害者。老四是个勤快人,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迟。通常是三点起床,四时点火,淘豆、磨豆、点卤,装车,五六点钟就能听到他游街串巷的呦呵声:“豆--腐,换---豆腐”。就是这样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稍闲之余,两句话不对,就中了泼妇的“五指山”,每当人们问起他的伤时,总是嗫嚅的一句话,不小心碰的。看着他那血迹斑斑的苦脸,听着母老虎的叫骂,我对媳妇一词产生了莫名的恐惧,难道天下的女人都是如此的蛮横、暴虐,还是不娶媳妇的好啊!
黑蔓茎总寻羊屎蛋,沙拉穰光攀疙针窝。越是怕下雨,老天偏打雷。这一天傍晌午,老四推着车卖完豆腐回家,刚进门,一只破胶鞋像长了翅膀的乌鸦,夹着凉风、携着杀气,从屋内飞出,和老四插肩而过。接着徐州版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四,:“老四,你这个死皮不要脸的东西,把家都掏空吧,都给恁老娘吧,俺们都去喝西北风吧!”
老四叹了口气,拖着疲乏的步子,走出了门外。
留成家来了卖麻花的了。消息好像黄嘴儿的麻雀,从留成屋后的胡同钻过,打了个旋儿,在大队部散开了。
八十年代的豫北山村,滴流着两道清水鼻涕的孩子,说起香脆可口的麻花,别提吃了,见都没常见过。那时候的山门河还没有集,物品、农产品流动交换的也不多,毕竟“割资本主义小尾巴”的浪潮刚刚过去,做小买卖的才开始蠢蠢欲动,弄些小打小闹的生意。
留成家的小院子挤满了人,很远就能闻到菜籽油的香味。小三子当上了“维持会长”,大声的嚷嚷:“买麻花的往前排队,不买了靠后稍稍昂”!我挤在人群的前面,看着那个中年人在镶着白洋铁皮的板上,翻转活面,抓团儿,切条,然后双手扯住一拽、一掏放进了油锅,油锅冒着热烟,白色的面圃一翻、一炸变成了根根金黄的麻花,好像许多只手指缠绕在一起。眼见麻花从油锅中潜入、浮出,被大罩抡捞起,放到竹筛里。
听谢顶(光头)老刘说,卖麻花的也是江苏徐州哩。一家五口人,两妞一个小(男娃),家里遭了灾,老两口领着流落到咱村,也挺不容易了。年少的我对这些话不感兴趣,一直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卖麻花的姊妹两个,一个妹妹长得好像画报上的女子,秀气美丽;而另一个姐姐却不敢恭维,还没有闻喜的黑媳妇小曾好看,而且她的鼻子还红红的,像被是油烟熏着了一样。
炎热的夏天不知不觉过去了,凉爽的秋风在山村上空盘旋。接连几日,端着海碗在自家门口吃饭的人,忽然都有了相同的一个问题:“几天了,怎么没有听见卖麻花的喊声了?”
后来在小庙边,听谢顶的刘山疙咎在凳子上,呲牙咧嘴、声情并茂的说着麻花一家离开的缘由:“卖麻花的女子没结婚就怀孕了,是大妞”!

网友评论
有时我也总想,虽然自己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学过太多的写作常识。但是,我总想,只要深入生活,挖掘回忆,即使哼的民间小曲也会成诗,平常的方言交谈也会成为小说的精粹。
咱们的老家好啊,民风淳朴,人性善良,虽然相隔几十年了,但是,东场上的老三中,学校敲钟的瘸腿老张,农忙时的打磕拉,还都历历在目。每一次回忆都特别的温馨。
游子是飘荡的风筝,家是老爸老妈手中的线啊,即使游历的再远,始终萦绕心头的是山后面的小山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