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之气,无香之香。
每一个热爱玩香的人,必定会亲自炮制一款香。每一个开始炮制香的人之中,大约百分之八十会从李后主的“鹅梨帐中香”入手。
(揶揄一下,原来我也真是不能免俗的。)
以前读书,看到宋代的风雅之士普遍掌握制香技巧,讲究亲自炼制合香,并以发明独家秘方为乐趣,可以说,那时的私家香方,就如现在的私房菜一般盛行。苏轼便极擅此道。有后人依据散落在史籍中的点滴片段,试着还原出千年前东坡先生品香与制香的情形:正月初七,一场春雪飘洒而至,似乎专为苏轼已酝酿了很久的“雪中春信”印香而来。取自院中999朵梅花的芯中之雪,带着花粉融化成水,仍散发出幽幽梅香。苏轼亲自备好香药,以梅芯雪浸润、调和、蒸制、冷却,手法娴熟,心神合一。雪落无声,梅香盈室。明代文学家屠龙曾就苏轼合香与品香的境界言道:“和香者,和其性也;品香,品自性也。自性立则命安,性命和则慧生,智慧生则九衢尘里任逍遥。”
可见,苏轼可谓深谙品香之道了。
每每忆起此段,便不胜向往。遥遥升起同趣之心。
所以,虽然是初次下手炼制,但是慎重之心却是珍重之极。
净手、洁衣,一番准备。特意选了一个夏风微凉的午后。准备好各种香品:纯正的迈索尔老山檀香粉、达拉跟沉香沉水粉,俱过筛极细(其实最好是选用海南产的沉水香粉,但是当时手边没有那么大的海南沉水香的料,便改用星洲系的达拉根。香韵上便略逊了一筹)。
当时费了一番踌躇的却是鹅梨。当时的玩香圈里,为这个鹅梨到底是什么梨,还掀过不小的文字仗。最后勉强共同认同的是出产于新疆的温桲。只是当时条件有限,上海偌大个地方,硬是买不到温桲。正好当时手边有朋友送来的村边野沟旁的水梨,很是清新清甜,便随性换了这个梨子。
似乎开始的美好之极。当时却忘了,我终究是个闲散随性的性子,之后的炼制过程屡屡跑调,自己都觉得一惊一乍,啼笑皆非。
第一步在调香配比例的时候,手一抖,没配成理想的状态。我把心一横,抓起达拉根的沉水粉的瓶子,筛糠似的抖落下去。一边抖一边哀叹:这一抖就是几张人民币啊。
第二部上笼蒸的时候,忽视了一个问题。古代人用的是竹蒸笼,蒸汽全部往上走,不会回落于内。而现在普遍用的是蒸锅和玻璃盖子,会有相当一部分的蒸汽回旋于内。这样蒸出来的梨子,水分过大,和香粉调和的时候湿度便大,揉不成丸子。
当时实在是找不着补救的法子了,迫不得已之下,我把未蒸过得檀香粉又配了一部分进去。当时脑子抽风,居然还拿了另一份目数不同细的檀香粉揉进去。
到这步,已经可以揉团了,只是,原来的配比已经七零八落,最终出来什么样子的香韵,已经完全不在我的认知和经验里了。
自己炼制的香款,哭着也要把它做完。
最后在忐忑中,阴干收瓶入窨。静等三个月。
这之中的心情,着实是百味陈杂。我本一心明月,奈何落花一地。
三个月之后,开瓶取出。试香。
初闻是淡淡奶香伴着花香,香韵微微有点收的感觉,释放的尚不够从容。持续时间不长。接着便转入另一层韵。中香是浅浅但是干净的花蜜香,不浓郁但是韵深,逐渐显出穿透力。时间持续比头香微长。接着香气逐渐淡了下去,越淡越化,逐渐弥散。闻到这儿,我的失望之心已起。感觉此次炼制基本算是失败。一是等待的时间,二是耗费那些香粉的成本,就足够让我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此举了。
正哀叹惋惜之际,另一层气味又幽幽的浮了上来。我可以清明的嗅出这个气味,却辨别不出它是属于哪一种香味。闭上眼睛细心感受,这气味似乎是漫延的水泽,水汽弥漫,清净入脾。远看还是茫茫水泽,一眼无边。唯有这股气味,干净透彻,充斥天地。
是了,这股气味,如果用恰当的词来形容,就是清新。
这股清新之气,持续了许久,且穿透力和弥漫性极强。人置其间,皮肤似乎都有微微醒来得清澈感,有一种洁净之意,从心头渐起。心头清凉,人亦清凉。
尾香虽不是香韵,却是比香韵更舒适的气味。且以清新之气,胜过世间诸香。
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一个戏剧化的结局。
这款香,自然是不能以鹅梨帐中香来命名了。初衷是它,但是一开始便跑错了调。无心生出一种气味,无香之香的清新之气。
那么,便就叫“无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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