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号:西喵
在帝都交换的日子随着期中考试的结束宣告过半。两个半月中,忙起来是各种作业报告面试考试,闲下去又是满世界看展看剧和吃喝玩乐混迹于中关村及五道口,不忙不闲还恰好没有雾霾的空当我就在偌大的园子里路跑,在花开花落里经历了春日的全部节气之后终于要迎来最近最期待的三样东西:夏季,五一和归期。2017.4.23,好不容易拥有一个没有任何死线[1]要赶的周末,早上八点昏昏沉沉地从响了三遍的温柔闹铃中起来,习惯性关闭手机飞行模式就马上收到全家唯一一个坚持天天早起的人--我爸--的一条推送群消息,我才意识到在度过了364个不阅读日之后,世界又一次迎来了阅读日。寒假一个月能看五本书的我仔细一算开学后都没好好读过几本书,突然就感到十分惭愧和自责,睡意全无。
这种不安大概持续了一整天,傍晚从圆明园回来,我拿起上周读了三分之一的马伯庸新作《草原动物园》,很快看完了这个关于赤峰,关于草原,关于内蒙古的故事。草地月光、骏马狼群、喇嘛萨满甚至哈达敖包海泡子这些关于草原的意象全部以一本书的形式在面前展开又合上,让我有种回到了那一片苍茫大地的熟悉和安心。整个晚上我脑海中穿梭着许多和她有关的意识流,记忆的信息量之大足以让我失眠。
之前看过BBC[2]的一部讲解记忆的纪录片,其中谈到一个研究结果,孩童只有在拥有自我认知(self-consciousness)之后才会拥有长大后也不会消失的永久记忆,而证明他们有没有自我认知的最直接方法就是看他们照镜子的反应。通过和我爸探讨我一些梦境般记忆的真实性,我推测自己的自我认知产生于两岁左右,主要原因可能是我爸抱我照镜子玩的时间太早了一点。
然而我不知如何权衡这件事的好坏。我人生最初的五年全部属于内蒙古中部的锡林郭勒,更准确地讲,是盟政府所在地锡林浩特市。很久以前它只有一条南北主干道,出门沿着大路向北走,不远就是贝子庙和敖包山。近二十年来我总是不经意想起,很小的时候站在敖包山顶极力向北远望,看得到草原从山脚一直绵延向天边,若隐若现的蜿蜒河水,和一条公路[3],偶尔有一辆卡车或者拖拉机吐着黑烟在上面经过。搬离锡林浩特一年多之后再回去,楼房就奇迹般地从北部的草甸上拔地而起,远处有新的煤矿,虽然大庙门口依然时不时有喇嘛走过,上山台阶两侧树林里的大牛雕塑也只是掉了漆褪了色,但脑海中山顶远眺的那一片景色已然不复存在,分不清是太清晰的梦境还是太迷幻的现实。五岁之前的记忆和之后的有明显断层,就如同活了两次,身边的草原就好像随着时间停留在了上个世纪的最后五年,真实存在又似从未发生。《金刚经》早都点明了,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草原的性格,现在想来,应当是极大气和包容的。我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颧骨再怎么明显也不能有一丝我蒙古族朋友们那草原血统面孔的独特美感,不会蒙语,也没有在蒙古包中住过哪怕一个夜晚。但她依然毫无保留地接纳我,不偏袒地赋予我平静的性格、无惧的勇气和对自然的敬畏。很累的深夜打开音乐播放器,任何一种语言都抵不上一支悠扬长调所能给我的经久不息的慰藉和继续坚持的力量。我对此永远感激,不厌其烦地在自我介绍的时刻说我来自中国北部的Inner Mongolia, 这种身份总让我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和自豪。

(图:大二下学期学中国近代史写论文找材料,走了很久的神儿来读这不相关的一章。HKU Main Library)
但我还是离开了内蒙古,也时常担心有一天自己不再提起这个身份。《草原动物园》中柯罗威教士从美国漂洋过海到北京,又因为某种力量的指引到了内蒙草原并永远地留在了此地。类似的迁徙我的祖辈和父辈都经历了太多,这种看似浪漫实际残酷的习惯似乎已经成为了我基因的一部分,居所从城市的一边搬到另一边,小城到首府,自治区到特别行政区,海外到内地。因此我从小就对离别和搬迁感到淡然,并且在懵懂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种自己一定会走出内蒙古的直觉。三四岁的时候我信誓旦旦地和长辈讲我家在北京,门牌和电话都能扯得头头是道。后来到了高三,我在呼市二中的操场抬头看天,偶尔有飞机经过,对重复的日子感到厌倦的我就想像它是要飞往香港,对大学生活无限憧憬和渴望。年少总不知乡愁为何物,身在此乡的时光又被琐事消磨,从未发觉那种慢悠悠且没什么大变化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成为一种单纯的过往。
后来靠运气和一点点努力,我去了我最想去的城市,离家2000多公里,生活方式逐步改变,思考的问题也从“如何去到一个更好更发达的地方”变成了“要留在这些地方中的哪一个”。东奔西走的我惊觉心中从未出现过“回到内蒙古”这个选项,每次回家都好像匆匆经过,太久不吃羊肉开始忍受不了哪怕一丁点的腥膻,奶制品稍微吃多一点就上火,随着离开的次数增多每一次回来呼吸道过敏都会更加严重。我从一个不惧风沙的内蒙小孩逐渐变成了一个曾经久居于斯的过客,草原这个标签就在几代人的辗转之间为命运留下烙印,又终将被时光洗到不留痕迹。
每个假期回家的短暂几天里,我最爱站在朝北的窗户边,看温柔的落日微微跃动,最后倏地一下沉入远山。虽然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高楼林立,但那景色依然是我在内蒙古之外的地方从不能拥有的壮阔。草原雕刻了现在的我,尽管过程不会重现,但刻痕永远存在。
《草原动物园》的封面写着:“草原 天空辽阔 每只鸟 都能飞过”。鸿雁离开塞北尚可于春暖之时回到草原深处,而我所求无多,只希望在我归来之时你永远不会问起,客从何处来。
第一篇文章,谢谢你读到这里!
一点解释:
[1]死线:Deadline直译,即每一份作业或者工作任务上交的最后期限,大学生日常最高频率词汇之一,全球通用,也叫DDL(即deadline缩写),同义词Due,“到期“之意,因为作业里通常写着due time X月X日23:59。动词搭配:赶。例句:今晚不去跟你们浪了,要赶deadline。
[2] BBC: 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 英国广播公司。
[3]据知情人士、记忆力极好的王先生回忆,是通往东乌旗(锡林郭勒某旗县)的道路。
P.S.:看到这儿,你还不想去读一下《草原动物园》嘛:)
作者:王西西,名字的第二个字拆开有两个XI, 就被朋友们叫成了西西。HKU经济与金融第三年依然学得相当迷糊,多年如一地保持着看书写字画画旅行跑步研究吃喝和招猫逗狗这七个健康爱好。唯一的不良嗜好可能是白日做梦,且不打算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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