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尽,我的日子变得难熬起来,沙洲上的棉桃陆陆续续地炸开了口子,一年一度捡棉花的时间到了。
小时候,我很厌烦细碎的活路,偏偏采摘棉花是件异常繁琐的劳动,整个采摘季非常长,从八月下旬忙到十月中下旬霜降。自采摘第一批棉花到收完尾棉,直到把拔掉的棉柴运回稻场晾晒,再把枝枝桠桠上漏摘的小棉桃摘下来剥出棉花,整个采摘季才算基本结束。
棉花要带露采,这时干枯的棉叶被露水浸润不易碰碎,棉花上就能少粘枯叶碎屑。所以摘棉花最佳时机一是趁早,一是赶晚。
有时父母带我们姐弟在天还没有完全亮的时候就往洲上赶,我睡得一脸迷糊跟在家人后面。有时候父亲会驾牛车去,因为家人爱惜牛一般都不肯坐车,独是年幼的我能享受点特殊待遇坐到牛车上。
到了棉花地,我们挎着竹篮一人一陇左右开弓从枝桠上挑选炸裂的棉桃。棉杆有大半人高,我们都陷在青翠的棉叶的海洋里。怕把我们袖子打湿,母亲特意给我们做了套袖,可是出生在水乡的我根本不在乎露水,最大的困扰是怎么也赶不走的睡意。
母亲是劳动能手,姐姐们摘得也很快,我被甩在队尾一个人跟睡意战斗。家里的人口多,地也多,但是在勤劳的家人面前有两三个钟头劳动就接近尾声。姐姐们摘完自己的任务,然后就会从另一头接应我,等姐姐跟我碰面的时候这天的摘棉花任务就结束了。父母把棉花装到担框里或者装到板车上,朝霞从天边烧起来,头顶的天格外蓝,大河闪着粼粼金光,高天把东岸的丘陵的轮廓映衬得格外明显,乡人三三两两地往洲上的田间散去,我们一家则沐浴着霞光往家的方向折返。
如果是赶晚去,满天的红霞照着我们去沙洲,等上了青纱夜色我们一家人已经在棉花地里谈笑风生了,星月升起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又谈笑风生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薄雾弥散,庄稼在激烈地呼吸,蠓虫一团一团地追着我们的气息,高天旷野充满草叶的气味,身后大河水流翻滚时不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摘回来的棉花桃被堆放在堂屋的角落里,吃完饭一家人在煤油灯下开始剥棉花。母亲为我们姐弟扒好棉桃堆,她自己往面前扒出一大堆。剥棉花是个细致的活路,把棉花从棉壳里扒出来还不算,还要把棉花上面粘的枯叶碎屑也拈下来。晚上除了跟困意做斗争还在克服毛糙的劲儿,尽量让剥出的棉花白净。母亲有时候为了鼓励我们姐弟,剥棉花中间也开展劳动竞赛,在我们姐弟之间即便母亲不鼓励我们,也会暗地较劲儿。我的父母都是开明的人,他们没有那些陈旧观念,家里的孩子除了生病或者年龄小的原因会受到特殊照顾,其他方面一视同仁。我们姐弟都是自小跟着父母学着劳动,学着各种生活本领。父母宽厚的性格和勤勉的劳动态度早早地感染了我们。
有时候为了赶走我们的困意,母亲就给我们讲故事,一家人说说笑笑罩在桔黄色的灯火下剥棉花。到了下半夜,我越往后面越没有了声响,姐姐们剥完自己面前的棉桃堆又从我面前扒走一些。母亲看我们完成任务,就让我们姐弟去睡觉,为了早点把棉花剥出来晾晒,母亲和父亲常常会剥到凌晨,姐姐们有时也会坚持陪着他们。
晾晒棉花要在早上太阳升起一杆高的时候支花架,然后把头一天收进去的棉花一框一框地搬出来,均匀地撒在花架上的高粱席上。等到下午的时候还要用竹耙翻一翻,旁晚在雾气起来之前再把棉花拢到框里,一框一框地搬进堂屋里堆放。
在父母出工早走,或者劳作晚归的时候我跟祖母就要操心晾晒和晚收棉花。相对于采摘,晾晒已经不那么令我心烦意乱了,我肯出力气,所以搬棉框收拾花架的活路干下来还算愉快。更多的时候家人一起收棉花,父母跟姐姐会边收边拈棉花上的碎叶子,相比之下我就毛糙的多,张开双臂一个划水的动作就把面前的棉花拢到花架下的蔑框里。
那些年的岁月尽管辛苦,正是因为家人的勤勉使得一家人的生活并没有遭受太多的困苦。我们姐弟的心灵沉浸在父母的宽厚的关怀下,享受着愉悦的成长历程。
2019-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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