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坐困愁城
荥泽之水多年为泥沙所阻塞,夏季时有水患发生,危及粮食产出,向为韩国隐疾。韩王寻贤访能,任郑国为水工,即日治理荥泽之患。
郑国得令后,时常亲临荥泽现场查看泥沙淤积处,勘测水流之高低。命河工清河道,束水冲沙,引泥沙至荥泽区堆积。
这日郑国领河工随从们安排妥治患之事,返城途中恰遇旱魃路晕,捡了回去,安置将息。旱魃很是感激,拜为兄长。
这郑国为人勤勉,在家时日不多,常日在治患现场与河工同苦,风吹日晒从无怨言。旱魃敬他心思纯净,仰慕他为民之心从不参杂己私,日日亲自烹好美食送饭给他。
几年间兄妹二人和睦,治患黄河沿线河工田户常常曲意撮合二人,郑国皆一笑置之。治患功成,郑国遥望安静下来的黄河,等待丰收的良田,却叹息一声。旱魃听了,好奇问道:“自古以来,治水患,取丰济枯,功高与天齐,小妹一向仰慕得很。不知兄长却为何叹息?”
为兄治荥泽水患,一为韩王倚重,二为免除百姓为天灾所累。然则虽治水功成,亦免却不了刀兵战祸。他不知觉又叹息一声,续道:“前些年,秦赵长平之战,暴秦白起斩赵军45万余人,诺大个赵国仅剩下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他唏嘘一阵,自语道:“战祸胜于天灾啊!不知还得几年太平日子可过了。”旱魃也默默叹息一声,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悠远之处。
韩王日日忧心,如坐针毡,强秦在侧,时时有吞并之祸患。韩国幕僚再三商议,想出个 “疲秦”的妙计。献计者言道:“秦王好大喜功,经常兴建各种大工程,前有李冰都江堰水利工程,我们正可借兴修水利来拖垮秦国,使其不能东进伐韩。”
韩王大喜,左思右想,命郑国出使秦国,游说秦王,引泾水东注北洛水为渠,以解决秦地多干旱缺水的困境。郑国劝说不及,无奈只得领命回府,准备赴秦游说。
郑国回到府中,想到此后多年须在秦国修渠,应尽快安排好府中一干人事的去留。安排停当,郑国温和望着旱魃道:“为兄即将赴秦,恐须侍秦十年。不知妹子有何打算?”旱魃坚定地道:“小妹愿与兄长同赴秦国,还望兄长不弃。”
郑国道:“此去艰险,怕是要连累妹子了。秦王应允修渠,耗费国资,缓得东进一时而已。渠成秦更富,天下统一之势成矣。此渠于民有利,于秦利,但于韩等山东六国却有害。”静默良久,郑国颓废道:“渠成,兄必为韩国之罪人矣。”
旱魃疼惜地握着郑国的手道:“渠成,兄长当功在千秋啊!”郑国望着旱魃,温和一笑道:“妹子真会安慰人,为兄为这千秋之利,做一回罪人又有何妨。”
郑国带着旱魃进秦,他手持出使符节,觐见秦王,堪堪而滩开渠之功效。“此渠从仲山引泾水向西到瓠口作为渠口,沿北山南麓引水向东伸展,注入北洛水。途经泾阳、三原、高陵、临潼、阎良等县,绵延300余里,可灌田4万余顷,渠成乃秦王与丞相千秋不世之功。”秦丞相吕不韦大喜,遂令郑国留秦,主持开凿建渠之事。
郑国领命率领十万余渠工修渠,他利用关中平原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又在平原上找到了一条屋脊一样的最高线,作为渠的走向,流水就由高向低实现自流灌溉。为增加渠水来源,郑国沿线踏勘找寻思索,想出了个“横绝”之术。
他令渠工拦堵沿途的清峪河、蚀峪河等河,让河水流入渠中,巧妙地连通泾河、洛水,取之于水,用之于地。旱魃看着郑国演练的沙盘图,不禁咋舌:“今凡人智慧超绝,高屋建瓴,取天下之水于己用,复又归之于水。茫茫水系规整划一,听候调遣,这是何等功勋呀!”愈发崇拜郑国。
因秦王、秦相的法力支持,开凿建渠分外顺利。郑国与旱魃虽辛苦,却也甘之如饴。十年之期将近,渠也修建得差不多了,看看就要到渠成通水灌溉之时,却平地起了波澜。
秦王清政,肃清内患后,察觉韩国建议修建水渠乃是拖垮秦国的一个阴谋,不由大怒。他下令停止建渠,并着人押解郑国回秦都咸阳。秦国庙堂之上,郑国并无半分惧意,他淡然对秦王言道:“当初,韩国派我来,确为疲乏秦国,杀掉我郑国并没有什么,可惜工程半途而废,这才是秦国真正的损失。”
秦王与朝臣商议良久,计算修渠之得失,遂恢复郑国职务,令其继续修渠。旱魃于秦宫在迎回郑国,制备好酒好菜与他压惊。郑国甚是感激,“妹子守我十余年,从无怨言,兄引以为知己。”旱魃道:“兄长今日怎得客气起来了,等渠修成,兄长与小妹隐居民间可好。”郑国叹了口气,并未回答,旱魃叫他心事重重,也不敢多问。
一年后,渠成。秦王亲自前来观看,夸赞其为不世之功,又命名为郑国渠,对郑国大加封赏。一应事宜之后,郑国回到府邸,旱魃见他略显疲惫,便紧着他早些歇息。
次日旱魃问郑国将来有何打算,郑国道:“为兄所有财货不多,妹子尽可随意处置。”旱魃大惊:“没来由,兄长何处此言啊。”郑国道:“辛苦十年,虽功在千秋,终是愧对韩国。兄为韩国之人,国亡将再无面目苟活于世。”
旱魃急道:“兄长好糊涂,韩国还未亡呢,怎得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郑国微微一笑,“是为兄的口不择言了,该罚酒。”此后,郑国辞却官职,与旱魃隐居韩国乡间。
仅七年时间,秦灭韩。郑国因旱魃未曾自尽,但韩国亡后,他便日日寡欢,一年后终于郁郁而终。旱魃悲恸不已,她是神,但她还是留不住郑国,留不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旱魃依着郑国的心愿火葬了他,汲取他的骨灰洒于郑国渠中。她还为郑国立了个衣冠冢,将自己多年的爱意与郑国一通埋葬。茫茫十方世界,她又是一个人了。她懵懵懂懂四处飘零,有时在一户店面做几天小工,有时就混迹于乞丐间,有时又做丫鬟。
她有时候想,世上无人需要她,视她为洪水猛兽,那她又为何要降临世间呢?她很疑惑,直到有一天,她来到发鸠山看到了一只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