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了，少不了一顿数落，这是平常人家的常态。
外婆说，老太太哭的时候天翻地覆，任何人都无法劝阻，老爷就这么说了一句话，她的哭腔就戛然而止，满脸泪痕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你外公本以为老太太这就好了，正准备上前。谁知道，老太太的双腿在地上胡乱蹬了一下，屋里瞬间飘起一股子淡黄的灰尘。
灰尘和青烟交织着，融合着，在丝丝缕缕的阳光下，徐徐飞升。
老太太根本没给你外公开口的机会，眼泪还挂在脸上，就冲着老爷破口大骂，这下，阳光里还增添了许多白色的唾沫星子，这些星子只能勉强在空中滑行，转瞬即逝。但喷出的话，却让人不堪入耳。
老太太的骂声和哭声一样，歇斯底里，还中气十足。她吼着说，你这个老不死的。当然是吼老爷。你这个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抽，你不看看，自己都抽成什么样子了，路走不成，话说不出，活也干不动，使劲咳，咳咳咳，迟早有一天把自己抽死在里面。
多难听，你外公面露囧色，准备上前劝阻。
谁知道，老太太很公平啊，骂完老的，枪口就对准了小的。你还好意思回来，这么大个人，跟着个女的说跑就跑，有本事别回来。回来干什么。家里可不惯你这些。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外婆说，外公学着老太太伸手指着自己，手指头点呀点，手臂抖呀抖，就连声音也是颤抖不清的。
老太太继续骂外公，你看看你，灰头土脸，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你是出去讨饭去了吗？讨不到饭，就知道回来了。我告诉你，家里没你的饭吃。要离家出走，就给我走得远远的，别出现在我面前。
外公低着头，不吱声。
老太太还说，这会儿脸皮厚了，知道回来了，早干嘛去了。晚了，家里没能力养着你了。亏你还是读过书的，自己出去养活自己吧。
还有你。老太太又开始说老爷，抽吧，你就使劲抽，解放前，家就被你抽败了，幸亏我藏了一些私房钱，不然我们早就饿肚子了。这会，你迟早把命搭进去。
老爷苦笑一下，说他抽的是烟叶子，不是以前的大烟，没那么大伤害。
老太太说她狡辩，到死还在抵赖，表面看起来温顺听话，可是骨子里倔强得要死。
老爷只是憨笑，继续吞云吐雾。
留的你外公站在那里，像犯错的学生一样不知所措，裤子边都要被他揪烂了。
老太太骂了一阵，舒坦了，气也发泄了，这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缓和起来。她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地上那些蔫吧丑陋的菜，装进篮子里，朝屋外走去。
你外公说，老太太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中午在家吃饭，去陪你爸说话去吧。
说完，老太太摸了一把眼泪，跨出了屋门。
你外公说，那一刻，阳光下，老太太浑身金光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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