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康看着从五湖四海前来报到的新生,觉得这世界仿佛小了起来。这芸芸学子中,有的是父母开着车送来的,有的是哥姐打了的士相陪一起来的,也有和他看起来差不多的穷学生,跟着父母拎了大卷小卷的铺盖坐公交车来的。不过,好像每个新生的身边都至少有一个亲人,他显得踽踽独行了。
他按着指示走到了交费处。前面早有排队的长龙了。有一个乡下来的穷学生站在他的前面,他的父亲在他身边一会左踅摸着,一会儿右踅摸着,最后插队到前面两个面皮姣好的女生前面。那两个女生哼了一声,露出鄙夷的神色。但那个乡巴佬丝毫不加注意,依然露出泰然自若的样子,并回过头大声喊:三儿,来爹这儿。这个穷学生不为所动。他老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三儿”的脸上立即泛出了火烧云。他老子看他不听使唤,把提着的被卷往脚下一撂,回身走到儿子旁边,扯了他便往直前去。“三儿”左看看,右看看,对着他老子嗫嚅:爹儿,排队……“排个毬队”老子不顾儿子的分辨,一把把他摁在了被卷上。然后喜滋滋地点了一卷烟,开始噗嗤噗嗤地抽起,一边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儿子把头埋的低低的,从后面看几乎只能看到后脖颈。两个女生反抗道:呛死人了,真没素质。这老农民说:这城里女娃真是骚情。这女娃听了,拽着旁边一个妇人。那妇人听了女儿诉的委屈,冲着这老农民嚷了起来。说她女儿说的对,这男人真没素质,不仅插队,还在公共场合抽烟。儿子跟着老子学,一代跟着一代作,念了大学也白念。老农民听了,情绪激动起来,揪着这妇人的袖子:你说啥,我娃咋,你说我我不跟你理论,你瞎说我娃啥。这妇人使劲甩开了老农民的拉扯,一边大声呵斥:你胡拉扯啥。两人越吵越激动,陕北话和四川话交汇在一起,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消息不知如何被学校保卫处知晓,一名保安过来询问情况。保安说:谁都不准吵闹,现在你们都先到保卫处。这两人气恼恼地都提着行李跟着保安走。妇人扭回头对两个女学生说:你们排队,我一会就回。男人说:娃,你先……话还没说完,他哑住了。因为回头看去,他娃并不在队里,他哇地一声拍着大腿,娃、娃地喊着,可并没人理会。保安看此模样,向妇人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还站你的队”就走开了。
汉康看着这些,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是一个人来,要是爹来,不知会不会也像这个老人一样。在他看来,这男人不坏,就是观念落后,不懂城里的规矩。正当他胡乱想着时,前面又有几个人挤作一团,待保安回来重新恢复秩序后,他却从第十几名一下子落到了三十多名。他摇摇头,干脆走出队列。他明白这些老人,有的是赶时间,还要回,有的是想为儿子抢个好铺位。在他看来,这些都毫无意义。
他把行李往一处僻静的地方一放,就在校园里转悠起来。他知道,就他带的这些家什,绝不会有人看得上的,用不着看着。太阳爬到了无花果树丛里,虽然没有强烈的光线,却让一个受冻了两个小时的穷学生感到了可贵的温暖。父亲常说:最是太阳亲,爱富不嫌贫。此刻想来,不觉动容。人生异处,去国还乡,几多遭遇,人情多变,唯有太阳,总是那么平等地把自己的光和热惠及世间万物。
他打宽阔的校园大道上走着,看着那一栋栋高大的教学楼,雄伟的学术报告厅、图书馆、靓丽的操场,记着每一条路的名字,每个建筑的形状。启明路、彰德路、鲲鹏路、青云路……他看着踌躇满志的大学生,他们一个个忙忙碌碌,自信大方。他们刚入校时,会不会也有像刚才那个穷学生的狼狈经历?大学,真是塑造人的地方。
一边闲晃,一边瞎想,不知不觉已是十一点了。便速速地回到自己放置铺盖的所在,看到东西还在,便放了心,拎着又走向收费处,看到人员已经下来,而且多设置几个窗口,便排到了一个人数较少的队列里,很快就办齐了手续,领着证明和收据去系里报了到,又按照文学专业指导员的条子找寻到自己的宿舍。不出所料,宿舍里仅剩下两个上铺的铺位。他随意挑了一个,把行李往铺板上一撂,便迫不及待地要去办餐卡并打发饥肠辘辘的肚子了。下午回来时,他吃惊地看到,最后一个到宿舍的,竟是那个早上的“老农民”带的叫“三儿”的穷学生。
他轻轻地对着“三儿”一笑,“三儿”也礼节性地回以同样的微笑。但仿佛对他初次相识,并没有一丝异样。汉康也不愿意揭露这件尴尬的事。“你好,我叫王汉康。”他指着铺板,“我们是对铺。”“我叫白山秋,多多关照。”他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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