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惯常被人称作黄芽。其实她是一株黄杨树。
她不是你寻常看到的路边、花圃周围那种站成一列或围成一圈的被园艺师削成平顶的黄芽,她是一棵有着一两百年树龄的古树。她约摸三人多高,主干在半人高处分岔,树干是清清亮亮的黄白色,叶片娇小,形似人的眉眼,初生时绿绿的,后来泛黄。树冠球状,一年四季,那些美目流转似地树叶挂满枝头,有时绿如翡翠,有时黄似琉璃,就像母仪天下的贵人的凤冠霞帔。
她是在何时来到我家的呢?这是我心中解不开的谜。对着那三间青砖细瓦格扇门的老屋,她端立在半人高的花台上,静默着,丰盈着。我没有见过她幼小的模样,没有见过她青涩的光景,一点也不奇怪哩,因为就连我奶奶也说不清她的来由呢!没见过有什么人青春永驻,可她呢,在我阅尽四十多年沧桑的的眼里,她的容貌和身姿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原先精干些,后来健硕些。
小学时,有个同学,她家院子一如她的名字——锦芳,篮球场那么大的院子里一畦一畦的种着各色草本的和木本的花。每次去她家,锦芳带着我穿行在院中花径,去跟那些花花草草打招呼,然后收取一些花种。于是那些花仙子来到我家花台,陪伴着那棵黄杨树了。美人蕉在她脚下恣意地娇黄,一串红在她脚下忘情地热烈,牵牛花则将柔曼的藤缠上了她的肩,将喇叭吹上了天——尽管我每天对她们行注目礼,给她们浇水施肥治虫,那些花还是在缤纷了一季后,化作香魂缕缕。而那棵倍受我冷落的黄杨树呢,仍旧静默,依然丰盈。
那些日子,当我曾在煤油灯下温习功课时,她一定透过窗户张望过我吧?当我在院中生煤炉时,她一定挥动手臂帮助过我吧?而当我从异地奔向我的家时,她一定踮起脚尖招呼过我吧?我知道她参与过夏日院中左邻右舍聚拢来纳凉时的谈话,我和哥哥争抢水枪时她必然捂着嘴匿笑,至今我仍忍不住要猜度我被责骂时她有没有声援过我啊!
我家前面那户人家,几个小子小学没毕业便都辍学在家,却个个无师自通,常爱摆弄电器,两年里两次因电路走火而引发火灾。那月黑风高的夜晚,当我被惊叫声拽进漆黑的夜,只见浓烟似渔夫捞出的瓶中的魔鬼冲天而起,火苗四处乱窜,我想,它一定觊觎一墙之隔的我家的黄杨树的,要不它怎么拼命地向黄杨吐着火舌呢?大火在胜过远亲的近邻的扑救下熄灭了。晨起一看,周遭一片灰烬,一片狼藉,满目凄凉。再看看那棵离他家最近的树,竟毫发无损,仍旧静默,依旧丰盈。于是,人们惊叹,说她护卫着我家,才使我家没遭任何损失。在一家人的眼里,她俨然是一棵逼火树,一棵吉祥树,一棵神树。在我的眼里,她是有着“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气度了!
后来一家人迁往别处居住,那个小院子被一把锁尘封起来。有时好几个月都没人去侍弄一下,偶尔回去看一下,首先要清除半人深的杂草,触目皆了无生气。抬头看看那棵黄杨呢,纵然落寞,但依然守护小小的院落,仍旧静默,依然丰盈。
后来,城市规划的脚步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故居风光带的一条人工渠改变了这里的风水。于是那个小小院落,那个留下我童年梦幻的地方便改变了容颜,那棵树只得跟随园林管理处的人搬去别处了。对于她的离去,我只能自私的选择回避,如果看着她被绳棒缠绕,被连根刨出,伤筋动骨,我的心一定会很痛。离开她陪伴了几代人的地方,她也一定会有许多不舍吧?
别梦依稀……几年后的那天,远远地我又看见你一一我家的黄杨树了,心头卷过一阵热浪。你在一片绿色海洋里,仍然静默,更加丰盈!
岁月匆匆,这个精灵伴我们经历着成长着,向我们诠释着演绎着:缘来与缘去,热烈与沉寂,变化与永恒,顺应与坚守。我爱听她的絮语。
今世有缘,今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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