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这珍贵的春天

今早起床，窗外春光烂漫，楼下那棵在整个冬天都光秃秃的老柳树已经焕然一新，一身新绿，煞是可爱。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透明的感觉，仿佛有一只幸福的小鸟，从我心里，倏地一声，飞入了那无垠的蓝天。是啊，不知不觉之中，春天就这么来了。

想起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的采用小女孩儿和母亲一问一答的对话方式写的一首诗《妈妈为什么》。

妈妈， 小河几岁了？

小河永远和年轻的春天同岁。

当时读到这一句，曾被深深的击中，然后反复的玩味。永远和年轻的春天同岁。是啊，大自然不就是这样吗，永远和年轻的春天同岁。经过寒冬酷暑的草原、湖泊和河流，到了每年春天，依然会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一切又焕发着新生的力量。就像维瓦尔第著名的《四季》，开篇Spring的第一首，小提琴们此起彼伏，轻盈奏响，仿佛春之女神正被众仙女簇拥着飞临人间。万物以缓慢而迅疾的速度生长，从泥土里破土而出，从花苞里绽放自由，向着阳光，向着可知又不可知的希望与无垠生长。一切都是希望，一切都是光明，满城飞花，春风又绿了江南岸。

其实我一直觉得，人类创造了这么多哲学、宗教、信仰流派，但是没有什么信仰能比得上信仰自然。春花秋月，夏虫冬雪，大自然四季流转的美的背后，本身就蕴含着多么简单、深刻又至上的哲理？南怀瑾曾说过，不论是佛教还是什么教，我现在最信的是睡觉。同理，在这个美好的春天，我觉得我可以放下手中所有向我传达高深的形而上的诗歌和哲学书，只是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我是大自然的信徒，我信仰他的闪电雷鸣，也信仰他的春风十里。生命的意义，死亡的阴影，爱与恐惧，我放下这一切，只是去感受春天，去感受自然最古老又最年轻的脉动，去感受春风告诉我的有关存在的一切。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000多年前的老子，面对流转而生生不息的自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道可道非常道。我们活在这个宇宙里，有一种内在的宏大的“道”的规律统领着我们的生活。只是它无法说出，我们存在，就像道存在，这一切超越理性、认知的范围。老子的智慧，穿过了千年的时间，在今天似乎依然适用。不管信不信老子，他说的有一点很有道理，那就是，“道”，或言之，真理，是难以说出或寻觅的。道存在，只是难以言状，难以传达。

儒释道也好，西哲也罢，我们人类一直在努力，希望突破黑暗的眼界，明白有关存在、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理。但似乎真理总是影影绰绰，就像柏拉图的洞穴里的影子，我们似乎总是和那最后的真理，隔着点儿什么。似乎我们戴着眼罩，我们感觉到了眼罩的缝隙里的光线，却无法摘掉这个眼罩，看到最后的最高的真相。真理的光线似乎有时停留在巍峨的教堂穹顶里基督那庄严华美的壁画上，或在佛祖塑像的低眉顺目的慈悲为怀里，或在格里高利圣咏清越虔诚的赞歌里。我们痛苦、我们迷惘、我们苦苦寻觅，为了意义，为了真理，就像黑塞笔下的悉达多，每个人都在自己求“道”的路上。

只不过啊，只不过啊，也许有时候，是时候暂时放下这一切形而上的思索，只是去接受自然，这个客观存在的世界在我们心中的投影吧。自然，永远比人类年长而富有经验。真理，就在自然的背后，因为我们想追求的真理正是形成这万物星辰、花草树木的本源力量。无神论者也罢、宗教信徒也罢，谁也无法否认，自然，朴素而又深刻的道理。在这一点上，诗人无疑比哲学家神学家们做得出色多了。他们是信奉自然这个老师的人，他们直接学习或偷来自然的美与灵感。

今天是诗人海子的忌日。惋惜这样一位天才诗人的逝去。在穆穆春日里，想起我最喜欢的一首海子的诗。诗人虽然走了，但是诗人对人间的爱还存在在阳光、水波、泥土、雨水里，存在在这个幸福的春天里。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一层层白云覆盖着

我

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泥土高溅

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