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几天校领导要过来视察国防生训练学习情况,易峰奉命带队恢复队列训练。训练的间隙,李彦龙也热衷于开一些玩笑:“你们都是H大的高材生,有文化,我来出一个历史问题考考你们,答上来的,今天就不用训练了,我给他放半天假!”
“好!”大家闻言甚是激动,心想李彦龙这个大老粗,彪呼呼傻兮兮的,能想出什么有难度的问题来?
“大象干老虎,打一元朝历史人物。”李彦龙得意的笑了。
这算什么历史问题?大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结果没人能够赢得半天的假期。但是现在大家最关心的还是答案。李彦龙微微一笑,揭开谜底:忽(虎)必(逼)烈(裂)。男生听完大笑起哄,梁若初和刘喆则羞得低下了头。
“一群笨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女人生孩子打一成语。”
“大汗淋漓!”张克伟率先回答。
“不对,再猜!”
“全力以赴!”李浩开口了,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
“目标明确,但是不对,再猜!”
“买一送一!”马永帅不甘落后,举手大喊。
“你以为充话费呢?再说这是他妈的什么成语?”李彦龙的反问招来一阵哄笑。
“一尸两命,嘿嘿嘿。”张瑶聪说道,他红红的鼻头像一个小丑,已经成年的他还是喜欢看动漫。他就是集训第一天就被屌得天昏地暗的“墨镜男孩”,集训队的另一公众笑点。你问第一笑点是谁?当然是马哥呀!马哥嘴巴笨,但是又爱说话,经常说出一些“我吃屎”“我是二逼”之类的经典名句。
“闭上你的乌鸦嘴!”李彦龙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苦尽甘来!”艾阳抢答道。
“什么他妈乱七八糟的!”李彦龙不屑道。
“春种秋收!”易峰插了一句,自认为很准确。
“哎呀呀,看来咱们的小峰区队长还是个行家呀!呵呵呵,要不你给大家讲讲,什么叫春种啊?拿什么玩意儿种啊?往哪种啊?怎么种啊?”李彦龙成心拿易峰开玩笑,大家看着易峰脸红,顿时拍手叫好。
易峰眼神扫过队伍,只见梁若初一双黑亮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目光碰触的刹那,两人都赶紧低下了头。易峰内心有些莫名的悸动,我这是怎么了?易峰不敢往下想。
最后还是没有人猜出正确答案,对此李彦龙颇为得意,他揭开谜底:血口喷人。队伍里又是一阵放肆的笑声。等大家笑完,李彦龙命令易峰继续组织训练。
这其实是部队军官带兵惯用的一个小招数。作为基层部队的带兵者,能开玩笑也是一个本事。有的时候花一个小时做思想工作未必见效,一个荤段子却能让士兵精神一下午。话说回来,一天到晚开玩笑也带不了兵,那样就丧失了威严。至于什么时候该开玩笑,什么时候该义正严词,什么时候该和风细雨,什么时候该破口大骂,这就是学问了。雪芹先生曾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的就是一个情商的问题。当今社会,高智商也许能够考上好大学,但如果情商不够,恐怕还很难学而优则仕。
忙活了一天,易峰偷偷溜到服务社,给林琳打电话。
“喂?”
“宝宝,是我呀!”
“你忙完啦?”
“嗯嗯,刚忙完,还没集合看新闻呢,我就偷偷出来给你打电话了。”
“哦,你怎么不偷偷留个手机呢,塞在被子里也没人发现啊。”
“这样就太危险了,再说......我只有一个手机啊。”
“这算什么理由嘛,再买一个不就是了。”
易峰苦笑,自己身上总共不过几百块钱,拿什么买?
“峰你知道吗,新版《XXX》正在全球海选演员呢,你说我要不要试试?”
“演员?”易峰惊讶道:“娱乐圈太乱了,咱可别瞎掺和。”
“那你觉得我不够漂亮吗?”
“嘿嘿,当然不是,在我心里你是最漂亮的。”
“这还差不多,嘻嘻,你知道吗,香港那个XX被偷拍了,现在闹得沸沸扬扬。”
“XX?”易峰道:“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跟外星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易峰心底一阵失落:在部队这么个地方,我能接触的东西只有新闻联播,哪知道这些娱乐新闻?他试图岔开话题:“你快开学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去了再买也行。”
“嗯,我给东子他们说好,到时候你们一起走,他们给你拿行李。”
“不用你操心这些,你到时候去车站接我就行了。”
“嗯,你放心吧,我一定去接你。”
“你知道《XXXX》吗?可有意思了。”
“谁写的?”
“是电视剧呀!”
“哦哦,我这边没时间看电视剧啊,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不好玩我说它干嘛?”
易峰听着林琳有些不耐烦,心里也变得有点急躁,说道:“你整天看这些无聊的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出去玩玩儿。”
“你又没看过怎么知道无聊?再说了,我出去跟谁玩儿?你又不在。”
“我这不是正在集训么,天天累得不行。”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苦怕累啊?不就是一个月的训练嘛!”
“你说得倒轻巧,我这里日子真的是不好过。”
“你们那里有女生吗?”
“有啊,不过你放心,我跟她们保持距离了。”
“你这么紧张干嘛?她们......还不止一个?”
“两个,我哪里紧张了,我干嘛要紧张?”
“如果你不心虚,那你干嘛要解释呢?如果你没有别的想法,那你干嘛刻意保持距离?”
“你这算是什么问题?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问心无愧。”
“易峰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
“你大晚上打电话就是为了气我是吧?”
“算了算了,等你来D城再说吧。”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才懒得理你。”
林琳把电话挂了,盯着手机“运功”,心想:只要你再打过来,我就原谅你。可是电话另一边,易峰却气鼓鼓地攥着拳头,恨不得把电话砸个稀巴烂。初恋的易峰根本不懂如何对待爱情,女孩对爱情的期待大都是被呵护,而这些可能是一个同龄的男孩子根本给不了的。
易峰平复了一下心情,给小康打了个电话:“兄弟,忙什么呢?”
小康看了看刚买来的登山靴和冲锋衣,开玩笑道:“忙着去流浪。”
易峰哈哈一笑,说道:“你应该把‘流’字去掉。”
小康不以为然道:“我说的是表现形式,你说的是中心思想,其实是一回事儿。你怎么样?还是那么苦吗?”
易峰道:“苦肯定是苦点,不过慢慢就适应了,只不过林琳老和我闹别扭,挺烦人。”
小康笑道:“我就说这厮绝非善类,奈何兄长一意孤行啊!”
易峰骂道:“你狗日的就不会说点好听的?”
小康笑道:“好好好,你们就快见面了,距离拉近了,隔阂就没了,放心吧。”
这句话易峰倒是很认同,异地恋几乎是纯精神恋爱,而纯精神恋爱是没有前途的,这个问题柏拉图已经拿自己做过实验了。
“别贫嘴了,你和张敏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分了呗。”小康嘻哈道:“每一个女人都是一所好学校,我爱学习。”
“你确实是个有文化的流氓,多少天地精华才孕育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谢二哥夸奖,我一定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小康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若有所思。书架上五花八门陈列很多的书籍,每一本上面都留下了小康的笔迹。他的枕边总是放着一本书和日记本,当然,还有一个烟灰缸,烟灰缸里塞了许多烟屁股。纵然是孤雁南飞,小康却没有离别的感伤。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如今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他准备了许多户外用品,准备开学后一边读书一边旅行。他对着天上弯弯的新月默默祝福:各位亲爱的兄弟,好好保重,真正的未来已经到来!
如果说未来对于易峰是一片恐惧和迷茫,对于小康却恰恰是欢乐和解放。虽然易峰将来不用为工作发愁,但是他的痛苦却只能自己消化。虽然小康未来没有着落,但是那同样意味着更多的可能。父母的期盼中,易峰是小康的榜样;人生的道路上,小康是易峰的梦想。
看完新闻,易峰去队部跟李彦龙商量明天校领导视察的事情。李彦龙已经不再是原先那种“即将冻死般的冰冷”,关了门和易峰一起抽起了烟。
李彦龙道:“小峰,你很适合部队,以后好好努力,将来说不定能当将军呢。”
李彦龙的话让易峰倍受鼓舞,但是他装傻充愣的嘿嘿一笑,嘴上却说:“我可不行,我就安安分分当个小兵,能养家糊口就知足了。”
李彦龙笑道:“还是要有大志向啊,你们有文化,将来肯定能有大发展,不像我,给我机会让我考军校我却死活考不上,唉!”
易峰忙道:“李教官你说哪去了,就算没有上军校,你不也是我们教官嘛!”
李彦龙摇头道:“这只是暂时的,等你们将来毕业了肯定有人分到这边来工作,到时候哪怕你们肩膀上只有一颗星星,那也是我的领导,我也得敬个礼,军官是军官,战士是战士,身份有别。”
那晚易峰久久不能入睡,原先他对当兵很抵触,一度产生回家复读的念头。但是马永帅的事情让他明白了,如果自己的父亲来到这里,同样会气得流下眼泪,而他同样也别无选择。李彦龙的话不断地在易峰耳畔回响:以后好好努力,将来说不定能当将军呢!易峰忽然觉得自己的野心被唤醒了,忍不住偷偷憧憬起了自己指挥千军万马的场景。
每一个男孩都有一个将军梦,都曾向往纵横沙场勒功燕然,那其实是一种权利欲和虚荣心罢了。叱咤风云和名扬四海都是高级将领的事情,而这样的人物古今军中又有几人?我们听惯了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的神勇,可是谁又知道他刀下的亡魂姓甚名谁?我们听惯了隆美尔与蒙哥马利的传奇战绩,可谁愿去当炮火中倒下的士兵和下级军官?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为将军不是只凭努力就可以的,它还需要十足的幸运和巧合。当然,还需要一些我们不方便说出来的东西。易峰还小,不懂。
次日上午,H大党委副书记张玉玲、学生工作处处长李长贵、海军驻H大后备军官选拔培训办公室主任沈卫军一行三辆车驶入了营区。车队最前面是沈主任的军牌车,中间是张副书记的帕萨特,最后面是李处长的现代。
车辆在训练基地机关楼前停稳,只见李处长迅速下车跑到张副书记车前,替张副书记打开车门,并伸出右手遮住车顶以免领导碰到头。李长贵瘦长身材,跟在张副书记这个中年女领导身侧,微微弯着腰,样子极其谦恭。三人与出来相迎的大队领导握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笑容。
领导一行稍作寒暄,来到训练场。待领导在主席台坐定,易峰将队伍跑步带入场地,嘹亮的口号声让领导眼前一亮。易峰干净利索地整队汇报:“主任同志!H大五期军官学员队列汇报准备完毕!请指示!”
“按计划进行!”
“是!”易峰抬手敬礼,动作标准干练。
队列表演很成功,紧接着是领导讲话。大队长充分肯定了国防生学员的良好素质,沈主任对国防生的集训成果高度赞扬,最后张副书记代表H大党委和行政班子表达了对南泉部队辛勤付出的感谢以及对国防生学员今后成才报国的殷切期望。
领导讲话时,大部分学员都在开小差甚至打瞌睡,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像模像样的鼓鼓掌。如果是以前,易峰也不屑于去听这些官话套话。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他是本届国防生的骨干,而且他想争取的东西还远不止这些,号不准领导的脉,就难以进入领导的视线。易峰感觉自己像是被喷了催熟剂,不想成熟却不得不成熟。
中午会餐,易峰终于见到了啤酒。憋在这座小小的营区,严格地说是憋在宿舍、训练场、食堂、军人服务社的四点一线上一个月,对于这些生活在信息世代的国防生学员来讲实在是一种折磨。这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除了日落月升,看不出半点变化。酒在这个时候出现,既恰当又及时。
一般情况下,领导不会在会餐场合待太长时间,讲几句话,带几杯酒,捎带着吃点就会离开,留给大家点轻松自在的时间。
沈主任和李处长兵分两路挨个桌和学员碰杯。学员们有的把杯子抬得很高,碰杯时比领导的杯子还高出一大截;有的喝酒时只抿一小口,比领导喝的还少;有的甚至大大咧咧地把杯子“咣当”一声撞在领导杯子上嘴里还嚷嚷着“干杯干杯”。只见沈主任和李部长脸色有些难看,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易峰喝酒不少,基本的礼节还是知道的,看到前面几桌学员的表现感觉很可笑。
当沈主任来到易峰跟前时,易峰伸出左手微微托住沈主任的手腕,用自己的杯沿轻碰沈主任杯子的下沿,简单说了句“主任您好。”
沈主任微微一笑,问道:“叫什么名字?”
易峰立正答道:“报告主任,我叫易峰!”
沈主任笑道:“别这么拘束,呵呵,来,大家一起举杯,干!”
领导离场后,学员们可就放开了,纷纷离开座位,相互敬酒。易峰和李浩独坐一隅,并未参与。这时只见梁若初拿了杯酒坐在了易峰身边,盈盈浅笑道:“Cheers!”
易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拉上李浩一起,故作镇定道:“Cheers!For our friendship!”
酒杯刚放下,马永帅回到了桌子上,见梁若初与易峰并肩而坐,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马永帅向张克伟以及李浩使了个眼色,三人举杯向梁若初敬酒。
易峰被撇在一边,尴尬无比,只好一起举杯赞助一个,可是却被马永帅制止了:“猴子,我们和梁若初喝酒,你可不能跟着瞎掺和。”
“我没瞎掺和啊,咱们好朋友一起举杯嘛!是吧,拖鞋哥?”
“哈哈,峰,我们敬的可是祝福酒,你也不知道我们祝福的是什么怎么能搀和进来呢,是吧?”李浩不肯为易峰解围,玩笑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你们祝福什么呀?”易峰开摊手,作无可奈何状。
“哈哈,问问题得有虚心请教的态度,你先喝一杯吧!”李浩此话一出,马永帅和张克伟立即附和。
易峰只好自己先喝了一杯,然后可怜巴巴的望着李浩、马永帅、张克伟三人。
“猴子,我们祝福梁若初找个好的男朋友,嘿嘿。”马永帅不笑的时候脸就很长,一笑起来显得更加瘦长了,就像一根黄瓜。
“那好,我也祝梁若初找个好的男朋友,来,干!”
“不对,不对,猴哥,你整岔纰了,我们都知道梁若初的心上人是谁才能祝福,你啥也不懂,咋祝福?”张克伟此话一出,梁若初不禁脸上隐隐涂上了一抹红晕。
“那......你们指的是谁啊?”易峰觉得自己这次跟头是栽大了。
“都跟你说了,问问题要有虚心请教的态度,你知道规矩的,哈哈。”大马现学现卖,得意洋洋的样子一点也不收敛。
无奈之下,易峰再干一杯。
“好啦好啦,别开玩笑了,大家一起干杯吧,愿咱们友谊地久天长!”梁若初落落大方地提议道,替易峰解了围却又不露痕迹。
“好,干!”大家起身碰杯,一饮而尽。
易峰自知已成众矢之的,如果再待在这里,恐怕大家借酒助兴还会拿他和梁若初开玩笑。于是易峰借口上厕所,起身要离开。这时刘喆喜笑颜开地跑了过来,把易峰按回了椅子上。
“小伙儿年方几何?是否婚配呀?我们若初姐姐可是倾慕已久了哦。”声音又嗲又甜,眉眼中透露着万种风情。
众人听到刘喆的话,马上开始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易峰心头一紧,这样下去可不行!男女之间开不得这种玩笑,一旦引火上身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个躁动的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弄假成真的闹剧,而这种“被恋爱”往往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因为从一开始两个人就准备好了分手的最佳理由:其实咱们俩不合适,都怪那些朋友瞎起哄!
马永帅、张克伟和李浩散座在人群中笑吟吟地看着易峰,显然,马永帅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易峰没有说话,站起身,开了一瓶啤酒,仰头吹掉了一瓶。
“好!”众学员拍手称赞,掌声响了很久。
易峰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不紧不慢道:“兄弟姐妹们,咱们的苦难结束了,今天咱们就要离开部队重返H大了,为了这次的解放,咱们一起干一杯!”
“好!”众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很苦,很累,很烦,很闷,但是我相信这会是我们一生共同珍藏的回忆,有缘千里来相聚,无缘见面不相识,为了咱们的缘分,再干一杯!”
“好!”众人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这一个月是我们人生的分水岭,从此之后是我们人生最最美好的大学时光,祝愿咱们每一个人,都能在H大活得精彩和幸福!三短一长,咱们吼一嗓子,干!”
“干!干!干!干——”
这番话,易峰早就打好了腹稿,只等今天这样一个恰当的时机说出来。树形象,立威严,必须选好时机,否则便会弄巧成拙。此时的大家都在兴头上,正是“酒喝微醺见谁都亲”的时候,易峰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讲话最容易被大家接受。
返校的大巴车一路北行,车里的易峰闭目无言。曾经的纯真年代,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这一个月的陆训到底让他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改变了什么?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依稀记得回来的路上晚霞火红金黄,楼群高低错落,心情却平静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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