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土》

《霭土》

“既是灰土，还要归于灰土”

“神是虚无”

        梵蒂冈里人尽皆知的秘密，召唤恶魔的记录作为最高机密。被教廷们锁进地下迷宫，一旦有人妄图召唤恶魔，就会遭受到教廷的杀害与关押。

        教廷不允许渎神的异教徒存在。

        异教徒将被绑在高高的铁柱上，被堆起的腐烂木头环绕，在人群中央，士兵划亮柴火，点燃朽木，送他下地狱去。

        人群咆哮，振臂欢呼。妇孺合掌为礼，画十字，虔诚祷告；男士碰杯啤酒，泡沫沾满络腮胡。他们热泪盈眶，庆祝恶魔被惩治后的大快人心。异端尽数铲除，地上不再有罪孽重大者，不再有心存邪恶者，感谢天主，哈利路亚。

        “杀死那些异教徒！”

        与热闹广场相对的，是监狱的阴暗与幽深。无数异教徒被扣上沉重铁链，关押在这里的暗无天日。本是黑暗里诞生的丑陋，不配去触碰阳光。唯一一次，是被熊熊烈火，烧作虚无。你要在地狱受尽艰苦，因为你信奉恶魔。

        “如果你愿悔过自新，谨守拜功，完纳天课，主会原谅你们。真主确是至赦的，确是至慈的。”

        老修女合上经书，她面前的男人极瘦，颧骨突出，张嘴有泛黄牙齿，散发恶臭。他头发脏乱打结，眼睛几乎要陷进骨子里，黑眼圈极深，像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老修女不惧怕，她见过许多这样的可怜人，她说了“阿门”，起身离开。

        她知道穿过这一段昏暗而潮湿的长廊，就能重回天主身边。是主指示她，去垂怜这些迷途的羔羊。

        主确是至赦的，确是至慈的。真主无所不能。

        “你明白了吗，小玛丽？”少女从老修女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她手里抱着厚重经书，她重重点头。在意识到老修女并没有看她后，她又盯着地上的鹅卵石，跟在老修女身后回修道院。

        还有一个礼拜，她也能像老修女一样，为监狱里的死刑犯诵经，让他们悔过，重新为人。

        宗教改革之后，小部分召唤恶魔的方式流露。于是异教徒们聚集在一起，试图大规模召唤恶魔，有人为私欲，有人因绝望，他们迫切渴望获得恶魔强大力量。

        如今的梵蒂冈极其不安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到疯狂的异教徒全员出动。他们举行邪恶的仪式，争先恐后地成为契约者，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成为行尸走肉。

        人群骚动，随着武装部队靠近，穿黑色斗篷的异教徒向四面八方逃窜。

        玛丽在人潮中与老修女走散，她拐了两个弯，在小巷台阶上看见一团黑色的斗篷，有血腥味。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斗篷，黑色的斗篷下乍现出一张少女的脸。

        少女有一头金色卷发，被落进巷里的日光映得发亮。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她闭着眼睛，睫毛在眼底扫出一片阴影。玛丽伸手，想去触碰少女脸颊，少女陡然睁开眼睛。

        血色赤瞳。玛丽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跌坐在地上，经书散了一地，发出巨大声响。

        远处传来老修女呼唤她的声音，她没答应，仍是痴痴的看着少女的眼睛。老修女说，只有恶魔，才有血红眼瞳。

        “玛丽！玛丽！”

        老修女的呼唤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玛丽慌张站起身来，跌跌撞撞，逃离小巷。

        那天晚上玛丽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想那个在小巷里遇到的少女，她真好看，玛丽这样想着，沉沉睡去。

        修女玛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床旁又看到那个少女。她还穿着昨天晚上那条黑色的斗篷，因为是白天，玛丽清楚地看见了她尖尖的长耳朵。

        她是恶魔。玛丽这样告诉自己。

        玛丽见过的异教徒，是监狱里那些发臭的，肮脏的，瘦骨嶙峋。玛丽一直认为恶魔也一样，他们丑陋，无法在阳光里暴露。

        可这个红眼瞳长耳朵的少女不一样。她美丽，美丽的就好像天使，阳光落在她身上，就像要生出翅膀。玛丽不愿意相信她是恶魔，她一定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没人说过天使不允许尖耳朵红眼瞳，他们只说天使有白色的翅膀。人鱼到陆地上鱼尾也会变成双脚，也许天使来人间是不带翅膀的。

        于是玛丽舍弃了先前想法。她一定是天使，玛丽这样想。

        被玛丽当做天使的少女睁开眼睛打量这间房间。

        白墙，难看；白色床被，不喜欢；《圣经》，无聊；十字架，讨厌；还有窗户那边，白色的修女在做晨祷？少女摸了摸脸颊，有点发烫。

        “你叫什么名字？”玛丽问。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反问。

        “我叫玛丽。”

        “我也叫玛丽。”

        “你是天使吗？”修女玛丽问。

        “你是修女吗？”少女问。

        修女玛丽捧着《圣经》道，“当然是。”

        少女拿过她的《圣经》随意翻看，“上帝根本不看《圣经》。”她说。

        修女玛丽的生活尤其无聊，早起要做祷告，吃饭要做祷告，晚上要做祷告，睡觉前还要做祷告。

        少女不经有些羡慕那个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天主。

        “应该信仰恶魔才对。”少女不止一次想这样和修女说。

        神是虚无，虚无是本我。

        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四天。

        少女注意到自己愈发虚弱的身体，止不住叹气。再不找人签订契约，自己就会消失吧，回到那个无聊的地狱，和其他恶魔一起在岩浆里泡温泉，探讨谁会幸运的被人类召唤。

        要给地狱里多添些小鬼当苦力，少女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人间，当然不能两手空空回去。于是她寻找那些看起来较为愚蠢的异教徒，“说出你的愿望，以下地狱作为代价。”

        是屠杀，不断有人被残忍夺去性命，他们面目狰狞，七窍流着黑色的污血。

        恶魔所及之地，寸草不生。恶魔唱着歌谣，发来罪恶邀请。下地狱，或者去见上帝。人类陷入恐惧，死亡随时降临，教皇为此恼怒，没人知道是谁召唤出了恶魔。

        “找出那些异教徒，杀死他们，立刻！”

        是屠杀，所有疑似异教徒者，通通被抓进监狱。于是第七天，玛丽就要成为正式修女的那个早晨，被教廷以异教徒为名逮捕。

        “如果你愿悔过自新，谨守拜功，完纳天课，主会原谅你们。真主确是至赦的，确是至慈的。”

        “我愿毕生信奉天主，我不是异教徒！”

        老修女当然不予理会，她如同往常一样，说了“阿门”，起身离开。她知道穿过这一段昏暗而潮湿的长廊，就能重回天主身边。她要做的，只是把主的意志，告诉给那些可怜人。

        少女出现在老修女离开之后，这回她没穿黑色斗篷，而是一条红黑色相见的裙子，像极了恶魔。

        “你是恶魔？”修女……哦不，被当做异教徒的修女玛丽问。

        “你有什么愿望？”恶魔玛丽问。

        “我想给异教徒们吟诵圣经，让他们信奉天主。”

        教廷不允许渎神的异教徒存在，异教徒将被绑在高高的铁柱上，被堆起的腐烂木头环绕，在人群中央。士兵划亮柴火，点燃朽木，送他下地狱去。

        人群咆哮，振臂欢呼。妇孺合掌为礼，画十字虔诚祷告；男士碰杯啤酒，泡沫沾满络腮胡。他们热泪盈眶，庆祝恶魔被惩治后的大快人心。异端尽数铲除，地上不再有罪孽重大者，不再有心存邪恶者，感谢天主，哈利路亚。

        修女在一片火光里看见恶魔，她金发赤瞳有尖尖的长耳朵，她身后有翅膀，是黑色，巨大的黑色，带来死亡的凝重。

        “你还有什么要说？”

        “我应当作修女，将福音传给世人。”

        乌鸦在枝桠鸣叫，远处有异教徒暴动，他们穿着黑色斗篷，将火光围住，修女闭上眼睛。

        “她是恶魔！火烧不死她！”人群中有人注意到玛丽在火光里安然无恙。他们惶恐，他们惧怕。异教徒们纷纷跪倒，用古老语种吟唱歌谣，“我发誓心甘情愿，去下地狱。”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的神。

        “没有神，神就是我自己。”

        玛丽睁开眼睛，血色赤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