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都是要还的

01

“说说，怎么进来的？”大海在床上翻了个身，微微仰着头斜着眼望着这个刚刚被押进来的女人。

女人年纪不大，大海略微打量了一下，长得还算清秀，看起来就让人心生怜悯，可惜也到了这个地步。头发实在乱糟糟地无精打采，眼圈也乌黑地耷拉着，整个人像是被榨干了一般，抽离了灵魂，一步一步痴痴地移到她被指定的床位去。

大海有些不耐烦了，她走上前去，踢了踢着女人的床脚。床架没有晃动，女人也没有，只有她的头发又轻轻地躁动了一阵。

一个房间里面8个人。这个房间里的大都是些无趣的人，大海却不愿意如此消沉。在她看来，进了这个房间才来忏悔自己的过错，实在是愚蠢，还不如快点打发掉这几年。

但这个女人很显然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她们一样地沉闷、无趣，天天一副受到惊吓愧疚自责的表情。哼，有这觉悟，就绝不会进这个屋子了。

接连几天，这个女人还是不说话，也不笑，像具勉强支撑的尸体。

大海也开始失去兴致了，不过她还是习惯走到女人的床前踢踢她的床架，蹬她一眼又走掉。

这个女人，叫四岛，和大海一样是因为盗窃罪被判了刑。

02

四岛听着监狱里每天的思想教育，内心的愧疚和不安无处安放，她觉得自己枉为人了。

想起她这前半生，竟是偷窃成瘾，把自己的良心都偷没了。

四岛大学的时候是学舞蹈的，她算是他们年级上跳得数一数二的人了。那一次刚好是学校里的迎新晚会，四岛和喜欢已久的男生一起搭档排舞。

学校沉寂下来，人群疏散，只有他和她还在排着舞。两人配合得极好，四岛踮起的脚尖都因为愉悦而微微颤抖起来。

“我去店里租了一条很贵的裙子，纯白色的，它真是漂亮极了。”四岛回忆起来微微陶醉眉眼上扬，又突然紧紧地皱起来，“那是美好的开端，也是罪恶的开端。”

“我想要配得上他，和他肩并肩地一起同台演出。”

四岛的美梦成真了，她从小就不是个娇贵的孩子，因为她妈妈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配置了。

她和男生美美地跳了一场舞，在全校面前大放光彩。不过，这只是原先设定的剧本。后来演的时候也一点没变，只不过把四岛从中完全剥离出去了。

她的位置临时被一个女生顶替了下去，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她更适合这个角色”。

等四岛躲在外面把眼泪抹干了回来，发现晾在阳台上的礼服不见了。她登时就慌了，四处找着，在楼道里跑去敲其他寝室的门。

那件礼服弄丢了，可要赔好几千呢。

当然四岛没找到她的礼服，所以她很慌，她不知道如何在周一还礼服的日子里应对过去。

“我好恨那个偷我礼服的人，但是我完全找不到她。”四岛突然觉得很挫败，从小到大，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总是要被欺负、被排挤。她做得好会有很多人排挤她，然而她总也比不上那些凭借一句话就能拿走她争取了很久的位置的人。

周一到了，四岛借了一圈的钱，也没借到多少。她本身没有多少朋友，玩得好的也不过是那些一起诉苦的圈子。

“当时室友都出去跳舞了，整个寝室就我在。因为中午要查寝，很多寝室虚掩着门。没有人会想到被偷，我也没有。但是很不幸。”

“我在附近的寝室搜寻了一圈，我想找回我的那条裙子。”四岛的语气不急不缓，就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波澜不惊。

“后来我看到有人桌子下压着几百块，我一时鬼迷了心窍就把它揣进了口袋。那是我第一次偷钱。”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胆子就大多了。尽管还是有些害怕，但四岛一想起还不上礼服的利息，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03

监狱里大家平时也会讲讲自己的经历，算是一种忏悔吧。

大海刚蹲完厕所回来，正巧听到四岛讲到她因为偷窃被学校退学，不敢告诉爸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漂的时候。

“被学校开除？丢脸!”大海啐了一口，但她用袖子去抹嘴巴的时候，动作却缓慢了许多。

“闹什么 呢，熄灯睡觉了。”外面的狱警把门打开，用眼光扫视了一圈，又重重地把门关上。

在劳动和受过思想教育之后的空闲时间，新来的四岛开始讲她的故事。

“被学校开除之后，没有一家正规公司要我。”四岛的眼角还是低垂着，里面是化不开的情绪，比起忏悔来，更像恐慌。

“可笑我又干起了老本营，偷多好啊，稍稍动一下就能不劳而获。”

“是吧？”她抬头看了大家一眼，可是没有回应她，只有监狱里雪白的床单和刺眼的白墙在她眼前扩大。

后来四岛进了一个专门偷盗的组织，他们一起出任务，一起偷盗，能收获很多努力不来的东西。

“又一次，我被人逮住了。他们对我又打又踢，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敢报警。”青光白日的当下，明晃晃的日光照到每个人脸上，他们都像是在听人讲自己的故事，无一不动容。

四岛大学时候喜欢的那个男生出现了，他把四岛扶起来，递给她一张纸。四岛是多么痛恨自己的行为了，现在，是再不能和他一起了吧。

他好像是看穿了四岛的处境，也知道当年的事。他替四岛给了那群人很多钱，四岛不知道是多少，但能让那群人走恐怕也不是个小数目。

04

四岛开始不愿执行任务了，她想回到他身边去。哪怕不能够，也想用力洗清自己这一身泥垢。

于是，她奉命接了最后一单。

在火车站，混乱的地方，她熟练地撬开了排在前面那个神色焦急的男人的包，和同伴迅速对接交换眼神完成了任务。

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钱不见了，只是一边还护住他的包，一边查看手机。

那眉眼间尽是焦灼，就好像要赶去某个地方做很重要的事情。

四岛心里竟也跟着慌乱起来，又不禁嘲笑自己做着魔鬼的勾当还假装有一颗圣母心。

终于她如愿逃脱了这个组织。提着行李箱，她没有去处，不过她感受到了风，自由的风，天空，自由的天空。

只要决定重新来过，之间的就都能被风吹走吧。

她拨通了男生的电话，从现在开始，好好地留在他身边，就算过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子她也愿意啊。

“喂，是我......”四岛握紧了话筒，言语几度哽咽。

“我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四岛的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了，“他死了，他死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呢？”四岛开始痴痴地笑起来。

“是我啊，都是我，我偷了他爸送给他的救命钱。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这都是命啊。”

05

大海知道四岛是自首的，她亲手毁了自己的一生。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大海依稀记起那年有个因偷窃而退学的女生，她转过身抓住四岛的手臂，“你是成大被退学的吗？”

“哦，对那个轰动一时退学的人就是我。”

大海一时有点恍然，她抱住四岛，“四岛，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把你送上了这条路啊......”

“啊?”四岛明白过来，但她又不敢相信，下意识地想要再问一遍。

大海已经泣不成声，“那条白裙子......是我偷的。”

“自作孽，不可活。”四岛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责怪眼前的人了。她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想着她每一次的犯罪，喃喃道：“偷来的，都是要还的……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