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诡梦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农历七月半，中元节，子夜，一年中最阴森恐怖的时候。

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就像初春的闷雷，长一声短一声的咆哮着，指定是晚上吃火锅闹的，那家的火锅吃一次拉一次肚子，倒不觉得食材有什么问题，主要是太辣了。

老李住在郊区的废弃厂房里看大门，平时是睡前上完厕所，整晚都不出去的，方圆十里不见人烟，四周又都是古老的坟墓，从来没有人管过，好像子孙后代死绝了一样，要说老李也不是胆小的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体重尚有两百斤，脱掉外套，胸肌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冒着热气，放到哪里都是一条好汉，一般人也不敢来这种地方挣钱，工资不高，一月三千七，好在他无妻无伴、无儿无女，喝点小酒抽包烟日子也就这么过了，怎么说如此高大威猛的男人竟然没有结婚？其实他原来是有老婆的，年轻时精气旺盛，又是开长途运输车的司机，好在无人知晓的偏僻处找野鸡、打野炮，竟被哪个王八羔子传了性病，待发现时已长枪不举，无可医治了，可怜一身力气无处使唤，性情又变得古怪，新婚不久的媳妇找机会偷溜跑了，他卖了父母留下的房子，找了这么个没人接手的差事，整日喝酒度日，要说厂房里也没什么可偷，以前是鲜肉加工厂，后来倒闭了，变成当地公安局的尸体解剖房，那些法医大半年都不来一次，偶尔来时，也不多话，扔下一两具面目全非的散发着臭味的尸体，割割划划，剪剪缝缝，折腾一下午，将尸体塞进冷冻冰箱里就走了。

平时胆大，今日却怎么也提不起步子，别看他似傻子一般独处，可算着日子呢，知道今天是鬼节，前几天从镇上买的一箱白酒也喝完了，不然还能壮壮胆子，正想着，体内洪荒之力已经不受控制的准备夺门而出了，他再顾不得许多，披了大衣就往外跑，在一棵百年高龄的老槐树下解开腰带，一顿飞流直下，刚才跑得急，倒没觉得害怕，这会静静蹲着，周围安静的出奇，手机也没顾得上拿，抬眼处若隐若现的似是坟包，他越想越怕，捡起一块石头擦了屁股打算要跑，可是这石头滑溜溜的，怎么都使不上力，他凑到眼前一看，妈呀，这哪是石头啊，分明就是带血的腰子，他就说厂房里怎么经常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是有老鼠或者野狗偷了人肉藏到大槐树下，准备过冬的食物呢，这下屁股也不擦了，羊腰子经常吃，人腰子还是第一次见，捏在手里和鹅卵石没什么两样，要不是带着血丝，他想自己一定认不出来。

着急忙慌地提起裤子，却被什么东西一拌，差点趴在刚扔掉的大腰子上，再低头一看，这下可真是吓丢了老李的魂，这地方他白天经常来，怎么会有一颗死人的头，眼眶往下连着珠子都被什么东西吃掉了，露出耷拉着人皮的两个眼洞，好像诚心和他对视一样，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黑洞的视线，老李忙顺着首级往下看，有脖子、胸膛、四肢，原来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血肉已被啃食大半了，肚子敞开着，里边堆着他刚才的排泄物和别的器官混合在一起，看来他刚才不经意间直接跨着这具尸体上的厕所，还说怎么就顺手捡个腰子，那哪是捡的呀，明明是从人家肚子里拿的，老李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着，七月中旬天气已经要开始转凉了，他好久没有流过这么多的汗，双手合十，对着尸体鞠了一躬表示抱歉，也不再细想拿来的尸体，反正老鼠肯定不会从厂房直接拉一整具出来，应该是被人杀了以后埋到这里的，被嗅觉灵敏的野狗刨了出来，他还想等明天一定要报警，不然自己指定逃不了嫌疑，况且还在人肚子里拉了屎，总该对人家有个交代。

这么想着，脑袋还在发怵，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再也不敢看四周，只觉得今晚和以往不一样，按说十五的月亮该是又圆又亮，可偏偏今夜是个阴天，别说月亮，连个发光的星星都看不见，越怕越感觉到冷，越冷越抖，不多时两排牙齿已经开始打架了，他管不了那么多，只是顺着他房子发出灯光的地方往前走，估摸着也就刚过十二点，可是出来跑了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怎么回去的路这么遥远，都低着头走了好一会了，身后的大槐树已经消失在黑夜里看不到了，却还没走到房子跟前，正想着，听到前边草丛里有声响，今夜无风，会是什么东西拨动着青草缓缓前行，不多时，从草里盘出一条长虫，大拇指粗细，昂着头，停在老李前边，也不前进，也不后退，好像睡着了一般，老李想起母亲生前给他说过:有蛇拦路，不再前行，一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可是房子在前边，往后走更是无人问津的坟场，他该怎样选择，突然，他灵机一动，既然不能往前，也不能往后，那往左右两边走总没错！他顺势往两边一看，左手边黑暗，右手边更黑暗，他从来没有用左的习惯，便往右手边走了。

走着走着，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老李还纳闷呢，这才十二点刚过，怎么天就要亮了呢？越往前走他的模样越年轻，身边的树木也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天色已经大亮，竟连太阳都出来了，原来这是一条走往过去的路，他在路上看到了自己的新婚，自己的父母，还有以前一起开过车的同事，恐怖感一丁点儿也感觉不到，只觉得一身轻松，经过几番日月轮回，他回到了儿时和伙伴嬉戏的场景，那是立春不久，冰雪消融，老李看到同村的几个小伙伴蹲在村头的水泥地板上糊孔明灯，其中一个抬头找了一圈，盯着一个方向喊到:李二蛋，快把浆糊拿出来，这里不够用了。老李刚想答应，却从马路边靠北的商店里跑出来一个男孩，老李看呆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并且烧浆糊的事自己小时候确实做过，他再往近走些，叫他们也不答应，一会儿硕大的孔明灯就糊完了，十二张白纸，灯口是用细竹子弯的圈，铁丝在上边拉个十字，交叉处是用来挂捻子的，这些他都看得清楚，可是伙伴们怎么就看不到自己呢，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孩子又是谁？天即将黑了，一行十二人浩浩荡荡得往河边走去，有人拿着孔明灯，有人拿着捻子，还有人抱着柴火，老李一样的孩子端着浆糊，老李远远的在后边跟着。到了河边，架起柴火，等烟把孔明灯熏胀了，其中一个挂上捻子，慢慢得，随风飞远了，老李看着孔明灯，真像他在大槐树下碰到的尸体，把皮剥了，用针缝起来，留个口子吹上气，再用擦屁股的腰子当作捻子。在他小时候，放走的孔明灯是要去追的，等捻子没油了，掉落下来，换个捻子再放，十二个小伙伴在前边跑着追，老李也跑着追，忽然和他长得一样的孩子转过头来，似乎看见了他，跑得更快了，这孩子说的话、想的事，老李心中明了，就跟自己嘴里所说、心里所想一样，只听见他对跟前一个伙伴说:你有没有看到后边有个人跟着，看不清脸，好像不是咱们一块的。小伙伴扭头一看，怒骂道:哪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孩子以为自己看错了，便跟上其他人一起追孔明灯。好大的风，一会儿功夫孔明灯已经没过南山顶，飞到山那边去了，大家看追不到，都丧气的准备回去，这时看到那小孩又转过头来寻找什么，老李对他笑了笑，他数了一遍人数，还对刚才那伙伴说:不骗你，现在是十三个人，不信你数数。那伙伴又自己数了一遍，压根就没往老李这边看，又将那小孩骂了一顿，老李看着他们都快进村了，他再想跟进去时，好像被什么力量牵引一样，前进不得半步，竟被扯得向后飞去。

老李看前进不得，只能往后走了，想着拦路的蛇这会应该不在了，赶紧回去睡觉，睡醒了明天去镇上买酒，缺酒的日子真难熬。一边往回走着，天色竟也倒着，从夜色变为傍晚，从傍晚变成正午，等他走到二十八岁时，太阳偏东，十点钟左右的样子，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开着早些年的货车，这次他倒没有太惊讶，毕竟已经经历过一次。车上的自己穿着红色半袖，正在村里废弃的旧国道上倒车，路窄，车大，想掉头颇为困难，老李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样，拼命的在车后边推着，却无济于事，嘶吼声也传不进别人的耳朵，原来老李看到这个场景，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车祸，就是这个地点，就是这个时辰，那一场车祸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这次想阻止它发生，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果然，一个长头发、大个子的女人从国道边的围栏后翻了过来，等她看见车时已经迟了，她在车正后方，又比车身矮，后视镜里根本就看不到她，她就像老李刚才一样，双手推着车，嘴里嘶吼着，胳膊骨头断裂的声音，血从嘴里噗噗往外冒的声音，肋骨断裂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以前他在车里，看不到后边发生的全过程，这次老李近距离看着，甚至血从他脸上喷过去，却一点也没沾着，那时候老李开车的技术很强，车身与围栏间差几厘米他都预料得到，觉得差不多了，又打了一个角度，再次从她身体上揉搓过去，几次调整以后，他终于能看到车后发生的事了，路面上是一摊混着碎肉的鲜血，脑袋在围栏上耷拉着，冒着热气的血顺着头发稍往下流，脸上看不清长什么样子，打急救电话已毫无用处，他掏出手机打了报警电话，赔款坐牢连带消沉，此后七八年在没有翻过身。老李看着二十八岁的自己被警察带走，看着法医收拾碎肉，一直待着，竟也没有力量牵引他离开，一会以后，那女的披散着头发，甩着断掉的双手竟又从远处过来了，看到老李，用满是鲜血的嘴想要撕咬老李，老李还奇怪呢，她怎么能看到自己，不是被袋子装走了吗？再细看时，原来是不散的亡魂，等着申冤，等着超度，等着轮回转世，老李和她道明原委，两人就像朋友一样，共同等着，午夜时分，女的家人带着阴阳师，阴阳师拿着铁链子，一句话不说，将链子套在女人脖子上拉走了，临走时阴阳师回头对着老李吹了一口气，果然神秘的牵引力量再次出现，将他往后拉走了，他只得再往回走，他想回到废弃的厂房，想回到那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再往回走，他看到父母老去，自己在父母坟前哭得昏天黑地，父母这些年为了替他还债操碎了心，他好想再看一眼生前的父母，却已经没有机会了，此时父亲已故去多年，母亲也被装进棺材放到四方的阴暗的坟里，要埋土前，他们又打开母亲的棺材，让坟前的老李再看一眼，而他只顾着哭，也没顾上看，老李心想那时的心愿没达成，今天就仔细看看，将老母亲的尊容牢牢地记在心里，只见脸上瘦弱蜡黄，就像名人的蜡像一样，她去世前都没吃多少东西，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也是，不可能再有血色了，端详了一会儿以后，棺盖再被盖上，钉了钉子，撒上一堆一堆黄土，渐渐地鼓起一个坟包，就和厂房前没人打理的古坟一样，老李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多年没去父母的坟上看看了，现在不知道怎样破败模样！

辞了母亲遗骸，一路往回走，再无值得停留的记忆，竟顺利地回到废弃厂房前长满杂草的路上，夜色还是那么黑，好像他离开的这片刻，时间是静止的一样，或许他不曾离去，只是思绪的飘荡，眼前的蛇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老李越发的好奇了，往右边走是过去，那左边又是什么呢，会是未来吗？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就在他抬腿准备走的那一瞬间，地上的蛇好像活了一般，又扭动着身体，往草里去了。老李想，可能自己一开始做的决定就是错的。

老李走了不长时间，果然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先是头发和胡须逐渐变白，接着皮肤开始松弛，壮实的胸膛竟慢慢干瘪下去，就好像气球漏气一样，脸上布满了皱纹，牙齿一颗一颗脱落，最后，他佝偻着背，已然走不动路了，他在这里站住，往远处眺望，正是秋后的黄昏，他虽老了，视力却还不错，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停在远处水库跟前，从车里下来了一对男女，男的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但是老李保证那不是自己，因为那男的三十左右的样子，而老李刚从过去回来，对自己年轻时的长相记忆深刻，那么他是谁呢，再看女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不吵不闹，等她揭开包裹着婴儿的布时，才发现婴儿全身焦黑，像被火烤过一样，老李只记得自己特别小的时候听过这样的故事，那会正赶上农村饥荒，家里孩子太多的养不活，有饿死的或和别家交换吃了，有的人家舍不得，则用柴火烧的焦黑，放在水库边随水而去，还有的会直接塞进自家炕洞里，大半夜都能听到炼得滋滋的声音，老李记得他姨夫给他讲过，他姨夫姊妹六个，最后只活着他姨夫和一个妹妹，其他三个塞进炕洞当柴火烧了炕了，最后一个烧得焦黑扔近水库流到下游去了。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他今天亲眼看到，他听到那男的给女的说:别难过了，我母亲说我父亲的姨夫家以前就是这么做的，这是农村的传统，孩子不会怨你的。老李身子一震，他给自己新婚的妻子曾经说过这样的故事，难道水库边上站着的是自己儿子，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老李冲到跟前，越发觉得儿子和自己长得像，那么水库里漂着的该是自己的后代，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做过的错事，后果自己承担就好，为什么要牵扯到他的子孙，老李泪流满面并仰天长叹，可惜无人应他，男子扶着哭泣的妻子，上车走了，老李看着水里焦黑的孩子，觉得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对他胡作非为并用车挤死了人的报应，那孩子全身烧得通黑，眼睛却睁着，此时盯着老李的方向不动，并缓缓地像他漂来，老李吓得两腿发软，赶紧往前走去。

老李的身子越来越矮小、佝偻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了半截树枝拄着，他的脚步很小，已经走不了那么快了，天将黑时，走到离自己小时候的家比较近的国道上，他又看到自己年轻时挤死人的地方，血迹早就没有了，被人踩着送到了天南海北，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看这情况，今晚该是除夕了，废弃的国道跟前是后来修的新国道，能通往更遥远的地方，新国道上看不到几辆车，这会都在家里团圆享天伦之乐吧，忽然，一束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紧接着膨一声响，之后便是汽车残骸落到地上的声音，待寂静无声时，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老李惊得差点昏厥过去，还是银白色的轿车，钻进比自己年轻时开过的还要高大的货车底下，血流到路边，流到他的脚底下，老李想要推开车门，却已经老得迈不动步子了，一会儿后，儿子从车里出来了，万幸，他还活着，大车司机早就吓得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了，儿子绕到这边车门，救下了晕着的妻子，她怀里又抱着一个婴儿，看样子八九个月大，儿子和儿媳妇都活着并无大碍，可是婴儿死了，地上流的血全是孩子的，竟比成人的还要多些，孩子的下半身全着，由于儿媳妇抱着孩子聚过头顶戏耍，轿车钻进大车屁股时刚好刮了车顶，连孩子鼻子以上的半个头颅都卷走了，那女的紧紧抱着孩子，儿子扳了半天不开，儿媳妇渐渐醒了，看到手里的半个孩子吓得两手一抖，孩子飞出老远，儿媳妇又吓晕了过去，大车司机才反应过来，连忙打电话报警，老李似乎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天上开始下起雨来，孩子的头颅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里边的组织结构都能看的清楚，公安局带走了大车司机和儿子等人，老李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他想转头往回走，可是牵引力没有出现，他回不去，老李跪下，用雨水洗了一把脸，还夹杂着孙子的血的味道，他想吐又吐不出来，只在雨里待着。

雨停了，看完热闹的村民们早已不知所踪，老李捡起地上的树枝，颤巍巍的往前踱步走着，他再不想去看未来发生了什么，只愿赶紧回到厂房的小屋里，待明日一早早早地买来酒喝，今晚发生的一切，以后都不愿再记起，过去的无力回天，未来的无从插手。刚走了没几步，老李竟然看到了厂房里的自己，蓬头垢面，满脸憔悴，一手提着酒瓶，一手夹着烟蒂，烟早已灭了，不，那不是自己，那是儿子，没想到儿子打扮起来爱自己精干许多，邋遢起来倒是遗传了老子的脾气，老李一树枝抽在儿子屁股上，却穿过儿子的身体落在自己小腿上，打的自己一个踉跄，老李还想张嘴对儿子说些什么，不料神奇的牵引力此时出现了，看来这便是未来的尽头，儿子落魄如此，他也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去了！

往来走的路上倒是轻松许多，越走越年轻，体力逐渐充沛，一路小跑着赶往废弃厂房，拦路蛇已不知去向，大槐树哪还有什么开膛破肚的尸体，再看远处的坟包，在清晨的雾里若隐若现，老李又想起了父母的坟，该是和这些一样，凄凉、破败。老李的思绪刚要远去，突然身体一个激灵，睁开眼后，发现自己在厂房里的床上躺着，床单已被汗水湿透了，意识到原来自己做了一个梦，他摇头笑了笑，披上大衣，正要打开门出去，又想起今天中元节，还是不出去为妙，刚想坐下，肚子开始咕噜噜得叫唤，老李这下慌了，傻傻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急得在地下转圈，最后似是下了决心，刚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