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先生的三哥去世了。这是他失去的第6位亲人。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哭了。
三哥在医院、病重等消息约在六周前传达给了我们。这是个非常突然的消息。我们一直没有想过三哥的健康问题已经这么严重。新冠,间接或者直接让三哥在这个时间离开了我们。疫情,看似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也难以幸免。
过去一个月里,先生和远在德国的哥哥、妹妹,以及另外一位在美国的哥哥开了不知多少次线上会议,一起面对又一位亲人的离去。
前不久参加了加拿大男孩Haydn的追悼会,让我对死亡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对于三哥的离去,我能往更智慧的方面去想,刚开始并没有特别伤心。可是,当我知道的细节越来越多,我没能那么超脱了,我变得沉重起来。我觉得三哥临终前应该有更好的陪伴。世界大灾难面前,我们也领教了国与国之间面对灾难的能力和心态。美国,我不想再评价了。
三哥离去对很多亲戚、朋友来说也非常突然。我们举办了两场线上追悼会。但凡认识他的人都给出一致的评价——他是个极其温和、谦逊、爱笑又极度整洁的人。我只和这位哥哥相处过一天的时间。确实,他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温和。
他有着和其他兄弟姐妹很不同的性格,他的温和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2016年,那是我们结婚一年后到美国探亲,是他到机场接我们。不仅是语气,他连动作都温和,绝不会给任何人有任何压力。这一点是所有认识他的人公认的。我们虽然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他开怀的笑,那种有些腼腆、害羞又谦卑的态度深深留在我心里。
在追悼会上,大哥给我们讲了三哥的成长历程。
三哥17岁那年得到叔叔的资助,从伊朗到了美国读书,毕业后在加州的橙县安居乐业。同一年,先生和五哥到了印度读书。所以,先生和这些哥哥们的相处是非常短暂的。那个年代,那样的社会背景,他们无法生活在一起,可他们的连接感非常紧密。
三哥修读的是土木工程专业,成为了工程师,后来又偏向室内设计。他在20多年前就已经是一位斜杠青年,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只是这个工作室一直只有他一位员工,而他做得非常成功。
可能是偏向设计,他家的设计、衣着品位也非常不同。可以说,他非常具有艺术品味。他也是在世的兄弟姐妹之中最帅的。我翻出先生收藏的老照片,年轻时的他真的非常帅。看到他和侄子小时候的合影,我觉得侄子非常幸福,他有一位温柔又充满爱的父亲。那父爱可以从照片里溢出来。
在这之前,我们晚上祈祷总会拿出他2岁时候的婴儿照,因为他的眼睛纯洁到可以洗刷人的灵魂。他的一生都保留了这股纯净和柔和。侄子今年24岁,他回忆说:“我爸爸总是很快乐,他能把我逗笑,他总是对我很温柔。”
所以,我们都很舍不得他。在追悼会上,我说,我被三哥的温和所打动,每次看见他,我都觉得自己很粗鲁。
追悼会是分两场进行的,一场是先生的同学和校友自发组织的,而这些同学并没有见过他,遍布世界各地;另一场只针对所有的亲戚。
如果大家看过我写过的印度游记,里面有一篇介绍了先生的母校:New Era High School。阿米尔汗导演的电影《地球上的星星》就在这里拍摄。先生的同学和校友很多都不认识三哥,他们自发组织追悼会,原因在于三哥虽然没有在New Era读过书,但是美国有非常多的New Era的毕业生,加上很多都是先生的同学和朋友,他和这群人非常亲密,其中有一位甚至比先生和三哥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他们都住在橙县,家离得也不远。2016年我们探亲时就亲眼目睹了三哥和这些校友之间的深刻友谊。我在追悼会上说:
“当我见到三哥和New Era的校友、同学那么亲密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安全感,我觉得他们是一个强大的整体。”
在追悼会上,那位和三哥很亲密的校友也是最为伤心的一位。他就像三哥的另一个弟弟。
面向亲戚的那场追悼会是前天晚上11点进行的,持续了3个小时,到了凌晨2点才结束。
刚开始的氛围是非常沉重的。大哥作为主持人,他讲着讲着就忍不住哭泣,连大侄子在我印象中不大表露自己情感的,那天晚上他也讲着讲着哭了。大哥说,我们家曾经有10个人,现在只剩4个人了。不过,后来气氛越来越趋向欢乐。他们又开始了伊朗人的讲笑话传统,讲述了三哥生前很多的搞笑片段,到最后已经是开怀大笑了。我想,这也是三哥最想看到的。由于疫情关系,三哥临走前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我觉得这是一大遗憾,或许他最后时刻很孤独。现在,他能看到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我想他会感觉到这些爱的,他不是孤单的。
三哥的离去给这个家带来沉重和不舍,给我个人也带来了奇妙的感应和隐藏在这股奇妙之后的深刻功课。这个功课隐藏在我为之惊叹的冥想画里。
三哥辞世的消息是在6月9日早晨,我们起床后查看信息才得知。那天先生带着沉重的心情去上班,我还要点评作业,我们俩都还没有时间好好释放这股情绪。
下午5点多的时候我终于点评完所有的作业,一共8篇文章,整个脑袋里全是字句。我需要歇一会儿。我什么都不想做,尽管我知道有一股东西需要释放。不知不觉间,我拿起笔开始画线条。这种线条画是我的一位朋友在莺之巢社群里分享过的。分享的时间是4月11日,群里很多小伙伴都因为那次分享会而开始画这种画。我也一样,之前都没有机会学习,那也是我第一次学习。我们都叫它“冥想画”。
从4月11日到现在,我总共练习这种画的时间也不超过10天。断断续续,那东西和我的线条曼陀罗非常不一样,我当时用了这么一个比喻:线条曼陀罗就像是写短篇小说,需要的是爆发力;冥想画就像是长篇小说,需要的是耐力。虽然现实生活中我喜欢写长篇,可是换作长线条,我不得要领,每次练习后我对自己的作品都不满意,画满一张A4纸都觉得很难,我跟它的连接感并不是很强烈。后来,我又把时间用在自己觉得顺手的曼陀罗上。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再碰这种线条了。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画线条,由于坐了一整天,我也不想再坐着画了,站起来画。每画一根线就想起三哥,每画一根就为他念一句祷文。不知不觉间,我很快就画满了一张A4纸,而且我发现站着画特别顺手。站着画让我领悟到了一点“秘诀”。画完之后远视,效果超出我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有点震撼到自己。就是下面这张:
获得这股震撼感之后我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我在画的时候手控制不住要去画某种图案,比如圈圈。我找到了和画线条曼陀罗同样的感觉。当时那股要画圈圈的冲动还没释放完,我又画了一幅:
我依然感觉没有释放完,那时候要赶着做晚饭,我只能停止,可是我知道自己还想画。第二天一早又画了一张:
我把这三张画发给了一位很出名的艺术家。她点评说,很有感觉啊,我觉得你可以在这方面努力,可能还真的形成自己的一种风格。她还问我是用什么纸来画的。我说,就是很普通的素描本。她说,买大点的,质量好一点的纸来画,万一以后要展示呢。
可能是艺术家的鼓励让我信心倍增,我真的去买大的纸。在等纸的那两天里非常亢奋,脑海里每时每刻都是线条,连骑自行车转弯都觉得自己在画线条。于是又画了很多,现在分享三幅:
两天后,纸到了。虽然纸的品质和预期的有偏差,但我作画的冲动已经等不及了,我迫不及待要画。纸张大小一下子从A4上升到了2K(76X53CM),看着那么硕大的一张纸,无从下笔,但是最后还是画出来了。就是下面这一幅:(用来做背景的电视机是47寸的。)
完成的过程和细节:
这一幅我是不满意的。因为我已经看出自己从无意识到有意识,有很多头脑干扰在里面了。但是,我激动得哭了。我一边看着它,一边感谢三哥。我觉得是他的离去让我突然间画出这些画来的。这有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这种感觉在我创作《出走的喜鹊》的时候是一样。那时也是有一位朋友离世,我亢奋了三天,三天用了6个小时写了2万字,后来才有了这部小说。
完成它的时候是在追悼会开始的前4个小时,先生把他拍给大哥和二哥看,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决定把它作为第一幅图片在追悼会上演示,并且要我来讲述创作它的背景。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说得怎样,事后一位参与者跟大哥说:追悼会上我能从Louisa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能量,radiant。
我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很激动,我只是非常平静地说出这几天为什么老是要画这种画。这位参与者能看到这些我也非常意外。
追悼会的第二天,我一睁眼又想画。点评作业的间隙,我又开始画了。经过这么多天高强度的创作,我已经掌握一些要领。我告诉自己不能再用头脑去干涉了,我需要更加放松,于是就又有了这一幅:
这一幅达到80%的满意度,我觉得还不尽完美,中间先生过来打断过一两次,但我画完感觉舒服多了。
先生目睹我这些天的亢奋,他说不能再画下去,这样下去你会疯掉。我这种创作的冲动以前也有过,当时发现自己能画出线条曼陀罗,我的导师也怕我会疯掉,勒令我停止。那股冲动其实还没完全结束,其实我还想画,直到我今天早上做了一个梦。我觉得要停止了,我不能再这么亢奋下去,因为我意识到这里面已经开始掺杂自己的欲望了。那个梦是这样的:
梦里,我和我的亲哥哥,还有哥哥的朋友们在一个房间里聊天,房间有一面墙是玻璃做的,面向整个田野。那是夜晚,我们房间内灯光璀璨,外面的田野一片漆黑。远处突然有一点光,越靠越近,我看到一个外国男人手拿着手电筒向我们走来。当他靠近玻璃的时候我们都担心: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玻璃,你会撞上的。可他好像没有意识到我们存在似的,也好像看不到这面玻璃似的,果断地往前走着,而且神奇般拿着手电筒穿越了那道玻璃墙,进入了我们的房间,手电筒里的光一直亮着。
我觉得那个人是奔着我来的,因为他好像看不到其他的人,只看到我,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他不仅能穿越玻璃,墙壁也能穿越。后来,这男人又变成了女人,女人又在梦里对我做很多很多的事,都只是针对我,醒来后那些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刚开始穿越玻璃的那一幕非常清晰。
醒来后,我要先生帮我解梦。解读完之后,我想画的冲动完全没有了。因为这个梦让我意识到,有些上天降临给我的恩典(能力)是非常纯洁的,当我接收到我需要好好保护好这份纯洁,我不能用欲望去操纵它,甚至利用它。可能是上天(三哥)看到我越走越远,通过梦境让我回来了。我意识到自己整个过程,期间冒起的诸多欲望和私念,我感觉到无比羞愧。这个梦来得太及时了。这过去一周,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强烈的洗礼,它让我在创作上回到初心。
纯洁、没有私欲的创作,才是真正的创作。
我决定一段时间不再碰冥想画,直到我感觉自己彻底消除了这份私欲。
曾经有朋友说,有些灵魂离开尘世,他/她会作用于尘世中的人。这种情况我亲身体会了两次,一次是创作《出走的喜鹊》,一次是冥想画。我对此已经深信不疑。这些降临我身的巧合也好,能力也好,一旦用私欲去干扰它就变味了。我对此也深有体会。
这一周以来,我感觉到自己是个管道,却又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在保持纯洁又被自我搅扰的过程中度过。
在创作方面,如今我放下自我了。这也将会作用我的文学创作。
感恩三哥,我想这也是您离去的最大意义之一。
-本文完-
夜莺
一只用文字和画来唤醒人们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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