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妈妈

我的妈妈58岁就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她离开时的岁数，正是普天下妈妈，都在享福的岁数。可是，我妈妈没有享受着儿女给的福，遭了一辈子罪后，突然间离开了人世……

我的家庭是再普通不过的劳动人民家庭，孩子多、父亲的工资低，能够生活下去，而且不比别人家差的原因是来自爸妈，来自他们的勤劳和节俭。特别是妈妈，付出了几乎和爸爸一样多的苦力。

在那些物资短缺的年代，为了一家七口人吃饱肚子，每年父母都带着孩子们到野外种植一片一片的土豆，父亲在后面扶着铧梨，母亲带着我们在前面拉着绳套，像老母鸡带着一群鸡仔一样，那时母亲的汗水一滴滴落进黑土地里。

土豆总算种完了，妈妈肩膀上被绳套勒出的印记几个礼拜才能消退。这个夏天，妈妈就被这些土豆给拴住了，铲地、培垄、拔草，常常汗水混着泥土从脸颊上纵横而下。

北方的冬天出奇的冷，为了让家里更加温暖，妈妈随爸爸一起进山拉烧材，在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山里，在白毛风弥漫的山道上，在雪花飘舞的寒冷中，妈妈瘦弱的身影努力前行着。

记得妈妈早期是有一份像样工作的。克下林场后勤院里面，有一排排的蔬菜大棚。妈妈是那里的社员，每天辛苦耕耘，春种秋收，妈妈的脸上洋溢着快乐。那时侯每逢假日，妈妈还带着工友阿姨们来家玩牌，欢声笑语的。但是好景不长，没有几年，克下后勤的生产队就黄了。妈妈只好在种子园的苗圃里找点临时工，挣钱填补家用。

妈妈受过的苦很多，但妈妈的脸上永远都是挂着笑容，不管是面对子女，还是面对生活，还是面对劳动中的苦累。

流年似水，孩子们逐渐长大，妈妈也在变老。岁月从来都是带着风尘匆匆而去。妈妈在孩子长大后，摆脱了苦力，却增加了很多琐碎的事情和烦恼的事情，但是妈妈那不变笑容总是挂在脸上，像有很多高兴事藏在心里，只是笑容变老了。

做孩子的妈妈不易，尤其是多个孩子的妈妈更加不易。我的妈妈和世间所有妈妈一样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孩子，她献出的份额比一般的妈妈要多。

妈妈的话不多，但是孩子的事从来都挂在嘴边，总是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操完这个孩子的心，又为那个孩子操心，唯恐漏下重要的细节。

仔细想想，妈妈快乐的时光其实并不多，孩子多，操心不停，但是妈妈能以苦为乐、以孩子的乐为乐。当妈妈做好一桌子的饭菜，望着一家人狼吞虎咽时，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当妈妈一个个为孩子做好入冬的棉袄、棉裤时，她的笑容又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妈妈就是这样，把辛苦和劳累都当成了家常便饭。儿女很多时候习惯了妈妈的这种任劳任怨，没有体恤过妈妈的真实感受，没有为妈妈主动做过一件事，哪怕是过一次生日，只是认为顺从她、听话，她就会高兴。所以妈妈不愿意为自己花钱时，从来没有人反驳过。

我只知道妈妈是世上最勤劳的妈妈，却似乎忽略了妈妈为啥这样勤劳。

那些年，爸爸一个人上班挣钱供五个孩子上学时，生活拮据到了极点，母亲就跟随其他人一起上山采山野菜、野果、蘑菇等山货回来，蹲在市场卖掉，填补家用。但是孩子们的吃、穿、戴样样都得花钱，是个无底洞，任凭妈妈如何努力，家境仍然没有多少起色。

妈妈没有放弃过，一直锲而不舍劳作着，即便爸爸病倒之后，妈妈硬撑着依次为孩子们置办了婚事，直到爸爸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她内心深处的坚强才终于崩塌了。

爸爸52岁那年得了脑出血，出院后没有完全恢复，大脑意识不清晰，腿脚不利索。妈妈为了不让孩子们分心，大多时间都是自己在照顾老爸。

照顾病人的艰苦，我当时还不能完全感受到，不懂得妈妈在背后忍受了多少不被人知的煎熬，直到我岁数大了，岳父有病后我才如梦方醒。有时想想，把这些过错都归罪于那时少不更事，绝对是不对的，是推脱。反思起来，主要原因，还是在妈妈身上，妈妈太过能忍受，太过于溺爱，没有教会自己的孩子对自己释放孝心。一味用自己的苦累保护着孩子的安逸。

长时间照顾一个病人，对妈妈来说无疑是非常痛苦的折磨。而她从来都是默默接受，从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到了老爸病重后期，妈妈也力不从心了，偶尔也流露出无奈的话语。

爸爸病程后期，毫无自理能力，包括穿衣、吃饭、大小便。妈妈一勺一勺给老爸喂饭，爸爸机械地吃着。一不满意，无名怒火骤起，便一巴掌把勺子打掉在地。我经常晚间和早晨去给老爸脱衣和穿衣，来减少妈妈的劳动量，却没有办法减少妈妈心里的压力，那些年妈妈老得特别快。有时遇到老爸耍泼时，妈妈含泪对着卧床的爸爸说“你咋不死了呢！让我清净两天”，我听了这话，心痛如割，知道妈妈内心深处的无力和无法承受的苦楚。可我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什么能够安慰妈妈。

妈妈那时还有一个担忧，也是妈妈高兴不起来的诱因，那就是她的孩子们，毕业后都在艰苦的工作岗位上出苦力。孩子们吃苦耐劳的精神，虽说都是从她的身上学到了。但是她看到孩子们如此辛苦的生活状态，也忧心如焚。

妈妈的心脏不好，并日渐加重，和老爸病重期间，日日夜夜的煎熬与承受的心里负担有直接关系。一想起这些，我都自责不已，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的痛，其实爸爸有病期间，自己能做更多的事情，却没有做，都留给了妈妈。

在爸爸离世后，妈妈的心被彻底击垮了，一度沉默下来，话也更少了，也是从那时，妈妈的心脏病严重起来。每次望着妈妈从诊所输液走出的背影，都会深深感觉到她很疲惫，并且在加速变老。那样的场面，现在想起来都会让我黯然泪下。

在妈妈58岁那年，因心脏病突发走了，虽然诊所也有一些疑点，我已经没有心情追究了，我陷入不能自拔的悲痛之中，一切都无法挽回，我后悔没有及时带她到地区医院就诊。我一直认为她不可能这么早离开，她的身体会一天天好起来。然而……

我懊恼，我愧疚，我悔恨，妈妈的离开是我拖沓造成的，是我耽误的， 如果当晚打车去市里医院，妈妈可能不会离去。

妈妈就这样突然离开我们，让我一下子沉寂于悲伤中，数月都走不出阴霾的心情，浑浑噩噩了好长时间。从那以后，不敢提及妈妈和妈妈的离世，每一提及都会给我深深一击，久久不能恢复。我都会感到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妈妈，对不起妈妈。

如果你的母亲也含辛茹苦，你也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切身体验，就把这篇拿走吧，留下一棵糖果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