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稿已散失,此为补写)
我哥这个敌对势力打入我方的奸细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天我跟长大后做了体育教师和排球教练的我的老大,还有我哥,一起去一个池塘钓鱼。我们各自选定钓点,在水里撒下一些碎米粒以便把鱼们勾引过来聚集起来,我们就在鱼的聚集点垂下钓去,钓钩上勾着蚯蚓的残尸或饭粒作饵,系着钓钩的线上串着的一些鸡鸭的粗羽管剪成的白色浮标让钓钩悬在水中而不是沉到池底。若漂在水面的浮标动了,就是有鱼在尝试吃饵。浮标在水面上下不停地抖动,是小鱼踩食,但鱼并未上钩,此时不能提竿。浮标在水面徐徐上升1cm左右,然后停止不动,为小送标,是鱼在吞钩,应及时提竿;浮标在水中急剧下沉,又慢慢上升至水面,直到整个浮标横在水面,为大送标,是鱼已被钩住,就要提竿;浮标在水中急速下沉,为拉标,也应及时提竿。但那口池塘无甚大鱼,我们那天钓到的多是小小的永远长不大的偷饭翁。
看着一堆小小的渔获,我心里还是有点美滋滋。在等待我哥他们收拾停当渔具的那段空闲时间里,我捡起两根如当年十岁的我手腕粗的树枝,舞动如猴戏。呛呛才,呛卟咙咚才……却一不小心滑落飞出了一根木,落进了池塘的水里。我赶紧蹲下把它捞回来,却突然回过神来: 不对呀,刚才这根木怎么往下沉呢?木头树枝这些不是都浮在水面的吗?它怎么往下沉?稀奇,真稀奇。就我当年十岁的心智而言,我岂知什么物质的密度,只知凡木必浮于水而不沉。往水下沉去的木开启了我十岁的好奇心,并且激发出了我的实验精神。我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把已经捞在手里的木放回水里,看着它下沉。它下沉着,下沉着……现在我已经回忆不起它下沉的速度了,但我愿意它是缓慢的,或者它其实沉得比较快,但我心理图景是慢镜头的,它下沉着……我看着它下沉,然后我要用手重新把它捞回来。然后我就出手了。可是,那时十岁的我不知道,视线穿过起伏晃动的水面就像穿过不断变幻着的凸透镜和凹透镜,是会给人对距离的判断造成误差的。这种误差害我落水了。木的下沉过程我一直以为是在我手臂能及的范围,当我出手去抓它时,却发现它比我想象的或判断的要远即沉到了更深处,就没抓着。我心慌了一下,随即再次出手去抓,随着时差,这第二次木当然离我更远了即更深入水中了。我的手却极力去够它,说时迟那时快,我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水里。
天哪,那时我还未曾学过游泳。我学游泳要到我十二三岁之后去到天台县街头中学读初中最后一学期和高中后周末回到龙溪公社岭下供销社的家在附近的溪滩里慢慢扑通扑通地自学成才。我掉落海门的那口我们钓鱼的池塘里的时候我压根儿不习一丁点的水性。一落水我就整个人慌掉了,只本能地四脚四手地乱扑腾。喝水和呛水是免不了的,水呛进气管里兴许还有肺里的难受劲任一个溺过水的人都不会想再有第二次。而在我的记忆里真正浓墨重彩的是:
幽暗墨绿的水下视界和明亮得晃眼的蓝天白云轮番着交替着,伴随着我喝水呛水。那是因为我手脚在不规则毫无章法地乱扑腾,而我又仰在水里。我的手脚虽然扑腾得无章法,但毕竟是在扑腾,偶尔也能扑腾到点子上。当扑腾到点子上时,我的脸就露出了水面,迎头蓝天白云就扑面而来;我手脚没能扑腾到点子上时,我的身体就带动我的脸和眼睛沉入到水中,眼前就一片幽暗的绝望,同时还得呛水,最多看到上方被光朦胧透过的水的一片墨绿。
这真是绝望啊!试想,我是一个渴望飞翔和经常在想象中实践飞翔的人,却在下沉,毫无希望地下沉,此时无论是身体还是想象都无能为力,不谙水性就如同和水鬼搏斗,就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搏斗。沉重的肉身终归要沉到水底,快速腐烂。
然而我被快速轻盈地提起了,脑袋被提离了水面。那是我的头发被人抓住了,并被提了起来,我的头被提离了水面,最后整个身体被捞了起来,或者是我自己爬上了岸。
我落水以后因为池塘的水比较平静不像河水会流动更不像海水有波涛浪潮,四脚四手挣扎着的我并没怎么离开塘岸多远,我哥就想抓住我在乱动的手,可手在乱动乱晃他怎么也抓不住。直到我们那个帮派的老大即后来考上大学体育系再后来又回来当了体育老师和排球教练的邻居向我哥指出在这种抓不住我手的情况下应该想办法抓我头发因为我的头相对平静且我的头发较长地漂在水面,我哥才终于有了施救良策并一举成功。因此,我在水里挣扎眼前一会儿劈头盖脸幽暗墨绿的水一会儿晃眼扑面而来的蓝天白云轮番交替的时间长度,就是我哥努力试图抓我手的时间,但不知到底有多久。
这是我第二回落水,也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回落到真实的水里。第一回是在我去海门读小学寄养在外婆家之前,是在天台县一个叫新中的地方。我父亲出事被关进监狱之后,母亲的供销社工作就越调离县城越远,新中就是离开县城的第一站。那个家在我的记忆里早已烟消云散,但如同江南的所有乡村周围一定纵横着阡陌和奔流着一二条河流或溪流。我学龄前的岁月就自由奔走漫游在这些阡陌和水岸,是我后来移居大城市后想为自己的孩子求之而不得的生长环境--就像人类出自自然,人个体的童年也应在自然界中摸爬滚打。而有一天,不知怎么地,我就摸爬滚打掉进了河里。
这是一条河,是不但有水而且水在流动不居的河,是逝者如斯夫的河流,是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水的河。我顺流而下,被河水冲向下游。所幸,这正是村庄里的妇女们来河边洗衣服的时间,我顺流而下了没一会儿,就被妇女们七手八脚捞回来了。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童年两次落水面临了溺亡的大难,可我的后福怎么就迟迟不来呢?
(此节于2018.12.26.补写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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