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代,孟浩然先生隐居鹿门山,一日,农夫朋友请他吃饭,一时兴起,写下一篇传颂千年的诗歌:“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当年读书囫囵吞枣,鸡黍让我迷惑了多年,直到去年在偶然听到一个网课,才知道,所谓“鸡黍”,就是鸡汤米饭。顿时,孟浩然的这首诗亲切了很多,历史上许多关乎爱情、战争、时事的诗歌,当时念得激昂,恨不得提刀上马追随故人忠魂,现在却大多都忘记了,反而是这首平常的诗歌,无非是吃饭的小事,却还可以脱口而出。
毕竟,谁家不吃过鸡汤米饭呢,尤其对于红土半岛的人来说,逢年过节,家宴客宴,一只黄橙橙的白切鸡是少不了的,鸡汤更是用来煮饭,旋开锅的那时,鲜味扑鼻而来,是美好的时光。
住在乡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只鸡,农家鸡,散养着,平日白天绕着屋子,觅食和追赶,太阳下山自然归家回笼。记得当时读大学,每次回家,九十多岁的爷爷行动已经不便,搬个凳子坐在门口,手里抓着一把稻谷,脚边围着几只鸡,对我说,侬啊,这只鸡开始下蛋了,那只鸡下次回来可以下锅了,你叔开始不让我养,买鸡苗都是托其他人买回来,眼睛一眨,现在鸡都养大了。
默默地听着,连连点头,好啊,下个佛诞节,我回来。转过头,看几个堂弟在弹弹珠,其中四弟的劲道猛了点,弹射到爷爷脚边,几只鸡受了惊吓,连连飞弹起来,分明闻见鸡毛的味道。爷爷笑了笑,用拐杖推了一下,弹珠滚到了我的脚下,一时兴起,我也加入了堂弟的队伍,堂弟们很高兴,对他们来说,几乎可以说是“蓬荜生辉”,毕竟有我的加入,他们知道这一小段时间,父母们不会来催写作业了。
三年后的佛诞节,回老家,爷爷已经不在了。我家也早已搬到了新家,老家现在住的是叔叔一家,叔叔说就在原来的房子睡吧,明早再一起去做佛诞。原来我的房间平常没人住,有点霉味,加上稻谷堆在暗楼,浓烈的稻谷的味道,于是,睡眠质量并不是很好。手机宣示五点半了,干脆起床,爬上楼看星空。
“睡不着啊。”原来叔叔已经在楼上杀鸡了,沾热水褪鸡毛。
“我来帮你。”
“不用,杀鸡又不是杀鸭,鸡毛好褪,鸭毛才难。我也睡不着,你爷爷走后,翠和三婶也上去深圳打工了。我和迪、迎两兄弟在家,养了好几只鸡。”
翠、迪、迎都是我的堂弟,我叔的孩子。不由分说,我也挽着袖子帮忙褪鸡毛,小心翼翼地去掉鸡脖子的毛,和褪鸡爪的表皮。
“最好吃的白切鸡,就是这种三黄鸡,春天下了一轮蛋,现在经常咯咯叫,估计肚子里又怀着蛋花呢。”晨风有点冷,叔叔单薄的身子抽缩了一下。
白切鸡的做法非常简单,煮滚开水,先拎着脖子把鸡放进水里烫一下,让鸡的身体均匀受温,然后提离水面,再重复的烫,以免鸡的表皮破损,在将鸡烫熟后,用筷子在鸡腿位置扎进鸡肉里,没有血水流出就表明是熟了,再烫头部。随之,将鸡放入水中,盖锅煮开,然后起锅,整鸡装盘。鸡汤就用来煮白米饭,最好再放入鸡血,起锅的时候,尤其鲜美。鲜,是粤菜系的专属,其他菜系几乎没有,而粤菜系的鲜味,首推白切鸡汤。
佛诞,其实是供奉村神。这片红土地上,每一个村子都有村神,逢到村神的生日,家家户户都会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整只白切鸡、饭团和一壶酒,到村庙里面,排盘倒酒,点香放炮,招呼小孩叩头,妇女则虔诚地合十,念念有词,求村神保佑全家安康,小儿子考上好大学,大儿子早点结婚生大胖孙子之类。
做完佛诞后,提着整鸡回来,黄橙橙的鸡身上似乎还沾了庙里烧纸钱的灰,叔叔细心捏出来弹走,持刀对整鸡切块装盘上桌。迪、迎两位堂弟还没放学回来,我和叔叔对饮,叔叔问,要鸡腿还是鸡翅,我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叔叔笑了,黝黑的脸,显得牙齿相当的白,他说,爷爷在的时候,常常说,少小时喜欢吃鸡腿,长大了喜欢吃鸡翅,而老了就喜欢吃鸡屁股,这是人生的滋味啊。
叔叔夹着鸡屁股,沾酱油咬了一口,对我说,堂妹翠生了一个孩子了,他也是爷爷了,老了。突然,有点感伤,四十几岁的叔叔,突然此刻眼睛红了。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我用雷州话念了一遍,毕竟这更接近于中唐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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