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 高唐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幕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如果这四句六十二个字是现在的一个学生写的,一准会被老师骂个狗血喷头:你这天上一脚海里一脚,一头马一嘴驴,没主题,没意义,没理性,没逻辑,哪都不挨哪,忘吃药了吧你!
但这是1250年前的醉酒的李白写的。
李白的醉有三种:假醉的李白,假装真醉的李白和真醉的李白。写《将进酒》时是假醉的李白。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阑干
如果没有李白的沉香亭凭栏释恨,白居易一定写不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跨越时空的绝伦癫爱,恐怕也就没有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万古佳句。一个质若名花,一个才俊倾国。君王的笑分明是剑锋刀俎。不是夏风不是秋风不是东风,不在亭南不在亭东不在亭西,本想寄望春风化解冰释这无限的恨意,可谁知,阴影处的沮丧落寞无助凭栏,春风却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懑恨源源徐徐地吹来。沐于春风,恨于春风,此恨无限,无限复绵绵……这是假装真醉的李白有意在向后人透露玄机么?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望着庐山瀑布,李白是真醉了的。只有真醉的李白才会写出这包含地水火风空的破天诗句,只有真醉的李白才会向你袒露:“噫吁巇,危呼高哉”的蜀道之难,不过是他浓妆重彩的一折假唱;“床前明月”“地上霜”,也只是他对人稍稍着意的慈悯抚慰;“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貌似暴力美学的境界,实为他梦想在“天山雪”的“春色”中去“折柳”的厌战诗句。唯有那牵来银河的几缕青烟,才是李白的完整魂魄和神明灵性。真正的李白本不属于这棵蓝色的星球,他是来自外太空的醉酒的幽灵。
我常想,假如没有醉酒的李白,又会怎样?
没有醉李白的唐朝是患了唐氏综合症的唐朝,没有醉李白的酒厂是只有库存而无酷毙的酒厂,没有醉李白的舞台是面对一片一片木雕泥堆的舞台,没有醉李白的地球是夏季无风日没无星的地球,没有醉李白的人类是知道前后左右却不知东西南北的人类,没有醉李白的我们是夜来无眠白日无梦的我们,没有醉李白的课堂是批次圈养瞌睡虫的课堂,没有醉李白的学童是未老先衰的学桶。
其实,李白还活着,李白从来没有走远。他在哪里?谁能看见他?母亲腹中的胎儿看得见,不会叫爸爸妈妈的婴孩看得见,淹没在创作中的艺术家看得见,精神心理科的重症病人看得见,热恋中的情侣看得见,雪山幽谷玉树琼枝下婷婷袅袅的一风橘色衣袂看得见,从太空归来的宇宙游客看得见,躺在棺材里手腕上带着念珠九十三岁的姥姥看得见,金木水火土日月星辰看得见,各色琳琅叮叮作响的酒杯看得见……
《月下独酌 》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 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酒醒时的李白醉得最沉,酒醉时的李白醒得最真。李白还活着,李白从来没有走远。你也能看得见。
你想见李白么?请盘腿,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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