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北方的早餐清冷而充满生机。我还没上小学,每天睡到太阳爬山窗棂,才慢慢睁开眼睛。金色的浮尘,在透过窗户缝隙的一束阳光里游弋。山雀时不时来一嗓子,清亮而激越。我知道,它一定是在门前那颗倾斜的杏树上鸣叫。
后来学习“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立刻就想起那株倾斜的杏树,想起清晨那只鸣唱的山雀。这是后话了。
就是这样一个早晨,我正在睡觉,迷迷糊糊看到二叔冲进来,和奶奶商量,把牟家的一个骡驹买下来。
二叔正在山凹的一块地里播玉米,看见姓牟的兽医,牵着他家的骡驹走过玉米地,要到县城去卖。二叔一眼就看上了那匹小骡驹。在他看来,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二叔是远近闻名的相牲口高手,看一眼骡马的牙口,就能准确说出它年岁几年零几个月;在背上拍一把,就知道是否有过弊病,有没有长力。知道眼窝下有旋的叫滴泪旋,于主人不利;后退有旋的,容易伤人……他的眼光,连牲口市场的驴牙子都是服气气的。
奶奶同意后,这匹黑色的小骡驹子就成了我家的一员。和我差不多高的个头,黑乎乎的,浑身覆盖一层长而柔软的茸毛,很可爱,有点像泰迪。小家伙很调皮,小牛犊一样,蹦蹦跳跳。
二叔觉得它跟我一般大,就让我牵着慢慢的调教,让我牵着她去吃青草,去小溪边的泉里喝水。以及,跟着二叔,去庄稼地里驼一些东西。二叔给他编制了精美的络絡。
我彻底驯服这匹小骡子,大约是是在两个月之后。天龙八部里,乔峰驯一匹马,骑在马背上四处奔腾始终没从从马背上摔下来,从此烈马被驯服,开始信任乔帮主。与我驯服小骡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一天早晨,我牵着小骡子驮一些东西去,去最远的那片地里。二叔和高大威猛的红骡子走到前面,我牵小骡子跟在后头。就在下了一个小坡拐弯儿的地方,这畜生趁我不注意,撒腿就跑。那时的我也有一股蛮劲,拼命的把缰绳缠绕到胳膊上,死死地拽着它。没跑几步就摔倒了,可我并没有松手,这畜生拖着我在地上滑行了,大概跑了三四十米,最后停了下来。从此之后,我牵着它,再也不打算逃跑了。假如说那次它得逞了,那我以后要牵就很难了。因为这件事,二叔认为我很勇敢,每一个亲戚来我家时,每次要向他们夸耀一番,使我很有面子。至今,我还记得小骡子最后停下来时,回头看我的眼神。
不用多久,小骡子被二叔调教的听话又灵光,人见人爱。逢年过节,奶奶都会让我拿点玉米等细料。送给小骡子和大骡子。用奶奶的话说,牲口也要过年,它们也忙了一年很辛苦。
分家时,小骡子分给了我和大伯家。红骡子分给二叔家。 就这样,小骡子和我,在我家最需要劳动,最辛苦最艰难的时候,从我初一到高中毕业这段时间,与我家休戚与共,劳苦功高。我吃的每一粒粮食。每一颗蔬菜都与小骡子有关。读高中时,每周从县城回来,我去牵着它去远处的地方吃青草,或去小河边的泉里喝水。喝完水后,我骑着它一路回家,小侄子抓在它的尾巴上,跟在后面……记得每次去牵它的时,它都会把头顶在我的怀里,以表达喜悦和亲密。或者,是表达它对我的友谊吧。
慢慢的,家里的地很少有人种了。我读大一时,因为几乎不再种地了小骡子卖个周家姑奶的三孙子。姑奶的大孙子,是我们县第一个博士。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它。
大二暑假回家,二叔从山上下来看我。进门刚坐下就说,不应该把骡子卖给周家。周家的人心太狠了,不会是使唤牲口。黑骡子已经老了,周家的人在对面的山上让它给犁了那么大一块地……都有两亩多了。在我家的时候,从来没这样用过。
我能想象到,在夕阳下。黑骡子逐渐衰老的身躯,在泥土间汗流浃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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