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有温度的黏住

一碗有温度的黏住

母亲用大米加小米，熬成黏稠的一碗粥，端到饭桌上，下命令一般对我说：“饭吃那么少，再喝碗黏住。”

关于“黏住”，我曾一度认为应该读作“年粥”，它代表的含义就是我们日常俗称的“稀饭”。

母亲爱喝黏住，常常是一日三顿的喝。有时候早起就熬一大锅，早饭喝不了，午饭接着喝，还喝不了，晚饭再喝。母亲的伙食，离不开黏住。

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不好，吃不起米。母亲多用玉米面或地瓜面熬成糊状，也叫做黏住。

儿时玩性大，到处疯跑，又不爱喝水，每每跑得满头大汗，母亲便站在房头上唤着我的乳名，喊我回家喝黏住。

母亲先用毛巾擦去我额头上的汗珠，嘴里嗔怪着：“看这汗出的，不喝黏住又得上火。”

上火，意思就是要发炎症。小时候我的嘴角上、鼻子底下总是长出疱疹，轻则烂嘴角，重则发高烧。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是因为缺乏维生素引起的。当时的条件下，在母亲眼里，这都是跟喝水少有关。因此，每天一早一晚，家里都要熬黏住，我也每每被母亲逼着喝上一大碗。

略长大些，上了学，念了书，我认为母亲嘴里说的黏住，实在是土得很，或许是母亲吐字不清念错了音也未可知，我自以为应该读作或者写作“年粥”，还自作聪明地做出了一番解释。

早年间，家里穷，村里连稀饭熬的粥也不能顿顿喝，大概只有过年才能喝上一碗，所以，人们喝粥的时候，一定跟过年的滋味一样，因此称这碗饭为“年粥”。

我带着自己悟出的学问，沾沾自喜讲给母亲听。母亲笑笑，说我讲得有道理。但是母亲不是这样理解的，母亲将她的母亲对她讲的故事讲给我听。

母亲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村里的卫生条件不好，生下来的孩子多半不长命，有的刚一下地就没了，有的活到两三岁上夭折了，有病死的，也有饿死的。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生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孩子，为的就是多捞几个。死了孩子的事情时有发生，也都见怪不怪。但是，哪个当娘的不心疼呢，谁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好好的。生活条件不好，生了孩子没奶喂，那时候又不像现在有奶粉啥的，孩子饿得嗷嗷叫，只能掺和点玉米面、小米面熬成糊糊，当成奶水喂给孩子，这时候熬的糊糊就叫做黏住。老人们说，喝了黏住的孩子能长命，一来顶饱饿不着，二来取它的谐音，把这孩子用饭糊黏住了，想走也走不了，讨个吉利。后来，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天天喝黏住，一家人永远黏在一起，不分开。

听完母亲讲的故事，我觉得更有几分道理，也有几分动人。原来这“黏住”的使命，竟如此凄婉美丽，既掌握着孩子的命运，又寄托着母亲的眷顾，还预示着一家人的相守。

真是一碗有温度的黏住，从此我不再争辩，也学着母亲把稀饭称作黏住。母亲每每劝说，我便听话的喝下一大碗，母亲脸上便露出满意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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