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

2020年5月27日凌晨1点，父亲走完了他短暂一生，终年56岁。

因为工作原因，我又像上次他住院一样，在最后时刻才赶回来。病榻上的人瘦骨嶙峋，憔悴不堪，呼吸沉重，意识模糊，皮下组织逐渐坏死，青一块紫一块，每一次触碰都疼得直皱眉头。自从半年前那一纸诊断书骤然砸下，我们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挚爱的亲人在眼前遭罪，在痛苦中等待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揪心的痛，撕扯着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经。

从手术室，到ICU，再到出院后回家调养，父亲遍历生死考验，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命运一直在无情捉弄，每当我们陷入绝望，沉浸悲伤，父亲总能奇迹般苏醒好转；而当我们满怀希望，憧憬未来，病情又突然恶化，当头一棒。半年以来，起伏忐忑，成了父亲，成了我们一家人，尤其是日夜陪伴在父亲身边的母亲最常态的心情。自从父亲患病，半年时间，母亲从未睡过一个完整觉，随时监测着父亲的状况，随时翻身下床，为他做餐食、量血糖、打胰岛素、换引流袋，给他按摩手脚、擦拭身体，扶他上厕所。头发花白，皮肤黯淡，眼袋深沉，身体透支严重。而今，父亲不会再受捉弄了，母亲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当灵堂设起，香火焚起，挽联升起，哀乐响起，葬礼该有的所有东西一样样浮现，人头攒动，亲友们按照既定的安排各司其职，大脑在这嘈杂环境里变得混沌，人好似进入梦境，仿佛周遭一切都是假象，但事实残酷——父亲是真的永远离开了！

向来好脾气、好心态的母亲，忽然敏感。我知道，她实在是累了，一直支撑她扛下去的信念没了。天色渐明，亲友从四面八方赶来悼念，每来一位，都会拉着她哭一场，把她心底的痛再翻一遍，眼泪都要流干了。在生离死别面前，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生活总将继续，葬礼结束，我依然要回到工作的地方，母亲留在老家。之后的日子，我尽量让这段回忆模糊，尽量让心态平静，甚至让自己看起来冷漠迟钝，不轻易产生情绪，笑着接受朋友们的宽慰。当一个人的境界不足以即刻抚平悲伤，最好的宣泄，就是遗忘；做不到遗忘，那就隐藏。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每个生命从降世的那一刻，就背上了倒计时的沙漏，沿着各自独特且无从知晓的路，默默走向死亡。无论什么年纪，什么身份，取得了多大成就，到离世之际，总归不舍，总有遗憾。因此，当身体尚能活动，当人生尚能掌控，当时间尚在手中，应惜之如金，做想做的事，流该流的汗，活出想要的模样，对得起每一寸逝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