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起九十年代,我在老家种地的那些年。
那时,除了种地,我还是一名瓦匠师傅。跟着村里的土建队,年轻的我像一只快乐的麻雀,在阳光充斥的江心洲到处乱飞。我们这帮手艺人,吃百家饭,做百家活,早出晚归,如同外出觅食的鸟儿。
江心洲主产小麦油菜玉米棉花,棉花是重中之重。棉花从种植到采摘,时间长,跨度大,填满了夏秋两季。我常常在外干活,摘棉花这一重要的任务就落在了妻子秀英的肩上。天气好的时候,棉花开得也快,往往这块地还没摘完,另一块地又白云朵朵了。妻子这时就得抓紧,和阴晴难定的老天爷抢时间,争速度,不能让雨水给淋了,到时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下了班的我,天已擦黑,妻子还没有回来,她还在地里。常有不知名的夜鸟发出怪叫,回荡在棉地的上空,很是恐怖。我得去地里接她一下。我放下自行车,屋里亮着灯,儿子在灯下做作业,我跟他说一声,气也来不及喘,就往地里奔。
太阳早已下了山,天没有黑透,剩下一点暗红色的余晖仍在天际中挣扎,黑夜把这光明的世界悄悄吞噬,却仍能隐隐约约辨别地上的路,路在夜里泛着灰白色的光,一直延伸到妻子摘棉花的地头。
有时,我会在地间窄窄的小路上与她相遇,妻子大一兜,小一兜的,手提肩扛,身上挂满了塞满棉花的棉兜。大多时候,我会沿着家里的责任地,一路高喊着妻子的名字,然后从夜色茫茫的棉花地里传来一声遥远的应答,棉地里一阵骚动,那是妻子分拨棉杆的响声,转眼间妻子来到地头,我分担了大部分棉兜,和妻子说说笑笑,走在了地间的小路上。
初夜,路的尽头就是家,茂密的树遮住了星光,如同一只黑乎乎的口袋张开着,乡村的夜里有蛙声,虫们地鸣叫声,像给这里的夜晚伴奏,间或水塘里蛙声突然大作,那是水蛇在闹腾,树上的枝头在随风摆动,哗啦的微响是树叶在起舞,风儿也飘来了饭菜的香味,从谁家的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声,还有说话声,远远的,能看见家家户户亮着灯,电视的播放声也飘过来,有时是新闻联播,有时是焦点访谈,还有更晚的时候是东方时空。狗的叫声显示了它们的存在,对着过路人,或朝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乱叫;鸡们在外面疯了一天,现在都已经进鸡舍了,它们挤在一块,叽叽喳喳像在交流着什么。
棉花已被儿子收起来了,就放在堂屋里。再晚一会儿星露水要上来了。我和妻子一道做晚饭。我淘米洗菜,妻子把火点着。厨房里菜的香味在空气中扩散,也搅动了饥饿的胃肠。饥肠辘辘的儿子坐在桌边,目光落在锅台上,嘴嚅动着,饭菜的香气追逐着他。他的目光始终在锅台上徘徊着。
我家的老厨房不大,里面有一张饭桌,一个鸡舍也搭建在这里,偌天阴下雨的时候,往往漏雨,地面常常是潮湿的。锅烧好后,菜陆续被端上来,一碗炖鸡蛋,这是每天晚上唯一的荤菜,其他的都是茄子辣椒黄瓜,地里长的。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白炽灯映照着早已斑驳的墙壁。妻子先给儿子舀了两汤匙炖蛋,儿子吃了一会儿,也给他妈妈舀了两下,并说妈妈您多吃点,还要干活。儿子吃饭特别快,两碗下肚之后,他下去了,却坐在小凳上不吭声。
妻子问他,这是怎么了?
儿子开口说,他想吃肉了。
的确,家里很久没有吃肉了。农村里吃肉并不经常,尤其是那时候,尤其是我们家。妻子许诺,明天称肉,大家开开荤,解解馋,顺把你爷爷也叫来喝一杯。儿子听后,不由对明天的伙食向望起来。
那时候,我们家生活很清苦,肉差不多十天左右才吃上一回,大多时候是清汤寡水。儿子小时候很少吃上苹果,也鲜有零食。多少次没钱买农资,多次陷入困境,我们却从不相互抱怨,相反的,我们一家三口很和睦。九八年我来到青岛,妻子第二年去了深圳,儿子由爷爷奶奶照应着。我们一家三口,三个地方。零五年我家迎来了根本性的转机,三层小楼落成了,儿子在这一年顺利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儿子上大学后,妻子也不用陪读了,随我来了青岛,我们共同奋斗。生活上宽裕了许多。经历过清贫生活的磨砺,和田间繁重体力劳动的我们,再也不惧任何困难,当然也一直不敢忘记那过去岁月中的艰难和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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