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只要有足够的智力，足够的钱，还有足够的时间，我想任何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临海市一家高级餐厅里，苏云和叶子明对坐着，这是他们自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见面，饭局开始约半小时后，苏云对叶子明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子明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思索片刻之后，说：“话虽如此，可当今世上，能把这几样都具备的，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当一个人的生存成了头等大事的时候，通常都会屈服的，变得不像自己，哪有时间去管问题，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苏云知道叶子明抽烟有不发给别人也不接外烟的习惯，他也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随后拿起面前的酒给自己和叶子明的酒杯倒满。然后和叶子明碰杯一饮而尽，猛吸一口烟，抖落烟灰，说：“我知道你的处境，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叶子明说：“不用多说，我没钱。”
苏云说：“不！你不需要投钱，只需要配合我执行下去就行了，剩下的你全部不用管，事后会给你10%的提成利润。风雨同舟，咱两兄弟荣辱与共嘛。”
叶子明说：“我想我没有那个智商，我知道很诱人，但这份钱，我是赚不了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苏云说：“漏网的鱼肯定是要比网住的多，所以顾虑不要太多，风险与回报一向以来都是成正比的。再说无法可究，风险几乎为零。”
叶子明说：“不知是我高估了国家，还是你低估了，有些钱终究烫手，放在兜里也会伤了自己的。”
苏云又给自己和叶子明倒满酒，端起一饮而尽，吃了一口菜解酒，说：“据2008年一篇有关材料报道说，中国的国有资产每天平均损失五个亿，你想想看，钱到哪儿去了，那还不是流进了一些人的腰包。”
叶子明说：“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所有东西都在明面上，想要再有那个口子，很难了。”
苏云再次点上一支烟说：“不！这你就想错了，时代在更迭，但机会是随时都有的，每个时代都有巨大的机会，只是赚大钱的都是冲锋的那一小部分人。”
叶子明说：“这是必然，但留存的也就仅有那么两三个，我什么货色我清楚，只配当垫脚石的一个喽啰，能够踏踏实实的活下去，就挺好。”
苏云清楚，今天是没办法说服叶子明了，但他不会放弃，因为叶子明是这场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只有让叶子明由心的进入，才有可能有条不紊，达到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打算将整个计划合盘脱出，才有可能让叶子明真心的进入，但这也是一个危险的举动，但他愿意赌一次。
02
次日下午临海市警察局，陈小丹正在吃着泡面，今天一直忙碌着，根本没时间吃中午饭，才刚吃了两口，电话响了，是好友肖文打来的，刚接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说：“呦！大忙人儿呐，终于接电话了。”
陈小丹浅笑着说：“那可不，不过也很充实。说吧，这次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儿。”
肖文说：“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
陈小丹调皮的说：“这话我爱听，不过你还是说什么事儿吧，要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这么多年，你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
肖文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一件事儿。”
陈小丹说：“我就说嘛，什么事儿，快讲，我泡面都快泡烂了。”
肖文说：“这不快过年了吗？我想问一下丁总在临海市过得还好吧。”
陈小丹突然想起，还有丁海这么一个人，已经来临海市快半年了，自己作为东道主，又是受肖文所托，做得的确不太好。但陈小丹很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肖文记挂着，肖文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实在是看不出来丁海有什么样的魅力。
陈小丹疑惑的问道：“这个人很重要吗？你只是在她身边当过一年的助理，就让你这么着迷。”
肖文说：“着迷？怎么敢有这个胆子，也根本不可能，认识、熟人、能得上说话，这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咱跟人家根本不是一种人，凭什么跟人家成朋友？”
陈小丹：“仅仅是认识有什么意义？你总得为点儿什么。我也好看看有没有必要好好招待？”
肖文说：“认识这个人就是开了一扇窗户，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能够让你思考、觉悟，这已经够了，其他还有很多很多，比如机会、帮助，我不确定。这个在一般人看来可能不重要，但我知道这个人很重要。你可一定不能让这条线给断了。”
陈小丹说：“这人是让你越做越精了，好了，我明白了。”
肖文说：“还有一件事儿，我得提醒你，不管你觉得这个人有多特别，可千万别产生爱恋之意，不然遭罪的只能是自己。”
陈小丹说：“这个我自有分寸的，你放心。”
挂断电话，陈小丹看着桌上的泡面，已经完全泡烂了，她拿起扔进垃圾桶，又重新泡了一盒。她心想，肖文都来电话了，怎么也得去看看。在等待之余，她拿起电话打给叶子，让叶子备点儿吃的，她晚上准备去丁海住的地方去看看他。
肖文是陈小丹念警察学院时的室友，关系一直很好，毕业五六年来一直都有联系；叶子的饭店有一部分股份是陈小丹的，也是陈小丹的高中同学。
经过了一来一往的交流，陈小丹知道，自己沦陷了，她深深的爱上了丁海这个男人。
03
叶子明将苏云给他的方案看了又看，其中发现几个漏洞，但随着看下去，漏洞又被不知不觉弥补，待全部看完之后，他相信了苏云的话，但令他疑惑的还是有一点，就是具体操作问题。
方案中体现的操作方式很简单，就是找合作者，通过有效的手段使得大量资金以合理的方式聚集起来，然后再分散投于市场中，幕后操作者是一个人，待所有资金在市场中流通一遍又一遍，然后再收拢所有资金，分散到提供资金的人手上，资金在每一次流通中都会以没有上限的价值产生价值，付给投资者相应的报酬以外，还剩下一大笔可支配的资金，周而复始三次收盘，整个计划周期只有六个月。
但让合作者心甘情愿的投钱才是计划的关键，这一步叶子明心中有一个答案，但是不知道苏云的想法。这一刻他觉得，这个钱可以赚，之前他以为苏云在做毒品生意，害怕自己是垫背的那个人，所以拒绝了苏云，现在他打消了那个顾虑。
他拿出电话拨给苏云，约他到自己家里，了解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一个小时后，苏云到了他住的地方，他招呼苏云坐下，倒上一杯茶，然后拿起方案问苏云：“我需要知道我具体做什么？10%的利润说实话不是一个小数目，拿到自己价值以外的钱，那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苏云喝了一口茶说：“你的价值是远远不止这10%的利润的，这个你完全放心。”
叶子明点上一支烟，沉默着。
苏云继续说：“相信你已经看完了整个计划，也看出来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如何让投资者心甘情愿拿出一笔钱以供我们操作，我的想法是注册一个公司，随便经营什么，然后他们以入股的形式拿出这笔资金，你的任务就是管好这个公司，应付各部门的检查，使一切成为合理，结束以后，公司宣布破产，将资产套现。”
叶子明说：“就这么简单？”
苏云说：“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不会仅仅给你安排这么点儿事的，后续的具体得依具体而定。”
叶子明说：“投资者也都是老油条了，是真是假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计划又不能合盘脱出，万一第一步就不理想如何进行。”
苏云笑了笑说：“亏得你还是学营销的，资本向来是往成本低的地方流动，这是经济规律；以小搏大是人之常情，只要让他们相信能够钱生钱，躺着赚钱就行，其他的他们可不会那么在意，也并没有那么想知道，知道得越多，对自己并不是件好事儿的道理投资者都会明白的。”
叶子明表示赞同，然后他们开始商量具体的进行步骤，叶子明也确定了苏云的想法和自己大体一致，只是有一些冒险的想法，他没有向苏云提及，其实他也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他明白，永远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全部实力，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他选择了隐藏，这也是他苟活于今天的生存法则。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当方案走到快收尾的时候，叶子明发现，自己最初的直觉才是正确的，但是此刻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所有的投资者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这一刻，他无所适从了，因为一切计划都有他的影迹存在，所以，他是没办法退出了。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忽略了苏云是一个化学家，一开始的直觉到后来被自己说服，但的确也是他心甘情愿的，他选择了认命，只期盼早点收手就好。
不过最终在交易的时候，还是被抓了，地点就是注册的那家公司，他被拷上带走，抓他的人，是一个女警官，叫陈小丹。
04
陈小丹与丁海的爱情如日中天，层层递进。热恋的日子总是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她抓到叶子明的第二天。由于叶子明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幕后操纵之人，这使得案件只能摆放。
她向丁海咨询该如何处理，丁海说需要三天的准备时间，她向警局申请三天的时间。通过三天时间的学习，她整理出一份审讯手稿。
叶子明被狱警带进审讯室，在专用的椅子上坐下，脸上那种冷漠的表情和镇定的态度与3天前似乎没有分别，他根本没有理会对面的女警官，他的目光毫无目的的停留着某个地方，仿佛思想已经飘出这审讯室几十米外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的最终结果。
陈小丹平静的问道：“叶子明，给了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想好了没有？”
叶子明沉默。
陈小丹淡淡一笑说：“你引以为傲的智商被人玩弄于股掌，怎么，自尊心受不了，说不出话了。”
叶子明说：“更正一下，与自尊心无关。”
陈小丹问：“何为自尊心无关？能解释一下吗？”
叶子明慢条斯理的说：“别人无情，我不能无义，结果已经注定，我说与不说根本无法改变什么。但是我能从你们的无奈中获得我原则上的保留，不出卖他人的道义感，如此而已。”
陈小丹说：“这说明你还有自我认同的需要，这是人性的特征，如果你连这个起码的需要都没有，我就有理由对你作为人的属性提出质疑。”
叶子明冷冷地说了一句：“激将法，不算高明。”
陈小丹沉着地说：“我也更正一下，不是激将，是说你还值得对话。法律的操作对一次以上的死刑忽略不计，我们也并非必须要听你说什么。”
叶子明不屑地一笑。
陈小丹接着说：“我不否认你的口供对本案的侦破有参考价值，但法律机器的运转不以口供为条件。”
叶子明反问道：“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陈小丹平和而庄重地说：“我坐在这里，是法律和人道对我的工作要求，一是量化极限，二是给你的灵魂找一块净土，让你的精神站着。”
叶子明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说：“女士，说话不要太狂了。执法是你的职业，你尽可以执法谋生，但是与我叶子明谈经论道，你还不够资格。”
陈小丹平静地说：“这里不是擂台，你我既不是斗智也不是比学问，而是讲理。”
叶子明淡淡地问道：“讲谁的理？”
陈小丹说：“讲你的理，讲强盗的逻辑，如何？”
叶子明说：“强盗的逻辑，直接获取。”
陈小丹针锋相对地说：“我以为，强盗的本质是破格获取，破格获取与直接获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们没有自信与强者在同一个规则下公平竞争，这只能说明你是弱者，因为弱势文化所追求的最高价值就是破格获取。所以，强盗的逻辑从本质上讲是最懦弱的生存哲学。所以，你不算好汉。”
叶子明心里一惊，他不得不点点头，说：“同意你的观点。那么，你给我找的那块净土在哪儿？拯救灵魂是《圣经》的买卖，但是《圣经》不能让我臣服。你是否想让我觉得，你比《圣经》还神圣？”
陈小丹暗暗松了一口气，话题到此她心里更加有底了，于是不动声色地说：“我是微不足道的，但你既然讲到了《圣经》，那我们就从《圣经》谈起。至少你的态度告诉我，你还没有读懂《圣经》，所以你没有权力评价《圣经》。”
叶子明一扫起初的轻慢，认真地说道：“《圣经》的理由是：因信着得救了，上天堂；因不信有罪了，下地狱。用这种哄孩子、吓孩子的方法让人去信，虽有利于基督教的实践，却也恰恰迎合了人的怕死的一面、贪婪的一面。这样的因果关系已经不给人以自觉、自醒的机会，人连追求高尚的机会都没有，又何以高尚呢？”
陈小丹肯定了他的观点，说：“确实如你所说，如果神计划管理着人类历史的发展，那么饥饿、灾难、罪恶也该是神计划之中的事，所以人就有理由怀疑神是要拯救人还是要折腾人。如果神也是左手施舍的时候不让右手知道，那么全能的主就不需要这个永远的计划了，只需要以他的全能改变人性的罪性，注入人性的善性，人类就得以拯救了。但神没有这样做，神不想做无名救主，神需要报恩。”
叶子明说：“神是什么？神是根据人的需要造出来的。”
陈小丹说：“这就是《圣经》神学理论上存在的问题。《圣经》的教义如果不能经受逻辑学的检验，可能在实践上就会存在障碍。如果经受了逻辑学的检验，那表明神的思维即是人的思维，就会否定神性。换一种说法，神性如果附加上人性的期望值，神性就打了折扣。然而神性如果失去了人性的期望值，那么人还需要神吗？”
叶子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问道：“既然你我的观点一致，而我又没有资格评价《圣经》，那么，你的资格又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呢？”
陈小丹平静地说：“《圣经》神学是关于人类精神的学说，是关于人的灵魂净化、升华，人的行为高尚、正典的学说。一味地攻击或捍卫神的真实性与否，都是愚昧的表现。前者没有理解基督教的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后者没有理解基督教的真正境界。”
叶子明说：“人类历史必须要穿越宗教隧道，可以理解。但在当代历史条件下，《圣经》神学的社会价值在哪里？”
陈小丹说：“基督教相信，太高的道德平台需要太高的教育、太深的觉悟和太复杂的炼造过程，是一道靠人性本能很难迈进的窄门。于是，基督教便有了神与人的约，有了神的关于天国与火湖、永生与死亡的应许，让凡夫俗子因为恐惧死亡和向往天堂而守约。这是智与善的魔术，非读懂的人不能理解。但《圣经》告诉世人了，要进窄门。”
叶子明咄咄逼人地追问：“什么是窄门？”
陈小丹说：“不因上天堂与下地狱的因果关系而具有的极高人生境界，就是窄门。耶稣为拯救世人甘愿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是肉身的地狱，是灵魂的天堂。基督徒的得救缘于神的‘约’，缘于神的应许。但进不得窄门也同样缘于‘约’，缘于神的应许。窄门是基督道德理想的最高价值。”
叶子明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陈小丹，眼睛里流露出钦佩的神色。
陈小丹说：“进了窄门，神立刻就会告诉你：我是不存在的，神就是你自己。但是，证到如此也并不究竟，神是什么？神即道，道法自然，如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子明才惊叹地说了一句：“自愧不如。”
陈小丹说：“《路加福音》里说：主啊，原谅他们，他们做的他们不知道。但此时此刻有一点你是知道的，你的生命需要一个让你的人性本能可以接受的句号。”
叶子明顿了一下，苍白地强调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以生命赎罪了。”
陈小丹问道：“对一次以上的死刑，你拿什么赎罪？对于已经死去的亡灵和承受痛苦的生者，你拿什么赎罪？对于污染社会和败坏道德，你拿什么赎罪？”
叶子明说：“我讲了自己，就会连带出卖别人，这是一个心理问题，我的灵魂得到抚慰的本身就是我从这种出卖中得到的好处，我会看不起自己。”
陈小丹说：“出卖与背叛是两个概念。如果你是背叛邪恶，上帝都会加冕这种背叛。如果你的老大对一个将死之人清洗一下灵魂都不能理解，这种老大不评价也罢。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一个是无视江湖义气，一个是无视人性的尊严，你自己权衡。拿根稻草当柱子去支撑灵魂，至少让我觉得你对你的学识和智商不够尊重。”
叶子明沉思着，没有说话。
陈小丹说：“还人性一个清白，还社会一个公理，你的灵魂就得救了。”
叶子明问：“将死之人，得救了又有什么意义？”
陈小丹说：“一小时、一分钟都有意义。哪怕只有一分钟，人字就有尊严了，上苍会赐你带着一颗纯净的心走进你灵魂的天国。”
叶子明故意以一种无赖的口吻问道：“如果我无视这些，就是不说呢？”
陈小丹盯着他的眼睛，用极其平静的口吻说：“文明对于不能以人字来界定的人无能为力，我除了鄙视和震惊，不会再有第三种反应。人的法则是，一颗阴暗的心永远托不起一张灿烂的脸，这不是卫道士的说教，这是人性。”
叶子明茫然地问：“天国在哪儿？”
陈小丹庄重地说：“天国在你心里。”
审讯室里的场面在审案过程中并不多见，几乎感觉不到审讯的气氛，更像是两个人在谈心。无论是叶子明的表情还是陈小丹的表情，都看不到对抗的成分。
叶子明折服了，有了一种欲将解脱的欣慰感，真诚地说：“谢谢你给了我一块净土。”
陈小丹说：“想抽烟吗？我听说你抽玉溪烟。”
叶子明尴尬一笑说：“我有自知之明，算了。”
接下来叶子明将整个计划合盘向警察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他所知道的只是苏云和那些投资者，真正的幕后操作者，他们谁也没见过。
半年以后的某一天，丁海向海外柏林银行自己的账户汇入两亿人民币，而这一切，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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