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书

汉之阳有双塔镇，镇有黄米村，或云有侠隐于兹，耕耔耘耒，皆与村人无二。侠本潘氏后人，自号“望尘”，其眉如青漆，目如铜铃，体如扇面，声如磐钟，大有金刚之态。性忠和耿介，好读书，善写梅花篆。汉之阴有兰花山，山有兰花寺，孔生寄寺中。孔生，名浪，字骐羁，北方大族子弟，素与望尘交好。

望尘过汉阴，会经兰花山，探孔生。生喜，修容整冠以待，备肴与羹，又赠兰花山居图数幅。暮，望尘将去，生数留不得，几欲牵衣投辖；望尘亦不舍。生问：“先生何所之？”答曰：“愿骋大漠，茫茫平沙；抑居乡野，终老余生。”生笑：“设得百岁，成‘望尘翁’，可有一媪为汝温酒暖足乎？”望尘亦笑，盼窗外而不语。望尘旋身去，不曾回首；生亦去，不相顾。时天大雨。

黄米村距兰花山不过百里，望尘与生各饲白鸽以传书。祖母丧，望尘大恸，不能自已，夜书孔生，亟驱鸽传之。未几，鸽至孔生处，疾如神助。生开视而大惊，犹见墨痕未干。昔者，祖母抚望尘如儿，望尘敬之如母；今其丧，哀毁销骨，经月乃和。尝醉于街头，夜半而归，孔生既知，诘：“先生何用自轻！”曰：“无妨，不曾自轻。”生复嘱之：“身体为重，当保之。”曰：“未醉，心乐之。”生不以为然。

夏至，有桃熟，望尘采而食，味鲜美。书邀孔生，曰鲜桃配以黄米糕十两，酒二升，其妙不可一言以蔽。生悦，欣然思前往。又得黄米村有荷塘数顷，峰余座，为游赏散心佳处，益切思之，欲三日后行。然忽闻族中有故，诸门易爨，胞弟受辱，无日安宁，须速回乡处事，喟然叹曰：祸不单行，人不由天。书望尘，会与于汉水之上。面之无话，不禁泣下不止：“恐无鲜桃，无米糕，无酒，无荷，恐辜先生美意，更恐此生与先生再不得见！”望尘从容色，不见悲喜，曰：“某与卿相知已属三生有幸，若缘未尽，自当重逢。”生拭泪而去，不曾回首。归兰花寺，收望尘书于匣中，以蜡封之。捧匣凝目，喃喃自言语：“望尘善写梅花篆，撇撇如刀，点点似桃。”

后漠西见游侠，常携一白鸽。漠西羌人不识鸽为何物，问之，则曰邂逅于汉南。羌人终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