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在众人眼里是个从婺源来的小小少年,崔端亦不过大她两岁。两少年人结成契子友,这爱好虽特殊,却只是男风大军里的一抹小风景。所以众人讽笑归讽笑,也并未将这当成崔端身上的一个污点而大肆攻击。
崔端不与众处,也全然不知自己如今好男子的好名声。唯升平一人默默脸红,处处小心。
在一个秋天的傍晚,崔端铺开一张新制的御绢,用手抚平那边角不经意的褶皱,随后捻袖提笔,落下这日后名惊世间的《汴京春景图》的第一笔。
墨汁滴开,融在新绢之上,汪汪如一点山晕。
御绢珍贵,甚少落于学生之手,在这样的宝物上作画,自然是要些胆识的,她不知他突发了什么奇想,抑或是突然受了启发。
崔端侧过头,向站在画案一侧的升平微笑:“我要画一幅汴京的春天,让人记得住这盛世盛安。”
这从容的口气,这端然的神态,使得那已过去的遥远的春季,忽地从风中缓缓行来,开出桃花和梨花的香气。
这天才少年于是以口衔笔,换了另一只,俯身画下了春景图的第二笔。
升平渐渐记不清了,那幅画崔端作了多久,一年两年或许更久。升平只知道,一次次随崔端出画院取景游玩,好不快活。而在崔端的指教和画院老师的着意培养下升平的画技越来越好。终于有一天,升平的画作呈到了圣上面前,而且被大为赞赏,升平也进宫成为见习御用画师。
进宫后,升平一度以为,再也见不到崔端了。
年下,宫宴,管事的画师安排了升平来参加这次宫宴并作画。因为在这一批进宫的画生里,除了升平大都是靠着关系进来混日子的,升平谦卑又勤奋,自然备受青睐。
觥筹交错,管弦呕哑,升平看不懂那些达官显贵笑脸的真假。将这盛况记得差不多后,处在末位的升平偷偷溜了出去。
深冬的空气带着好闻的冷冽,暗橘的宫灯牵着升平的影子。升平低着头,一步两步,影影绰绰。走到廊角,突然有了另一个影子,升平顿了一下,作了一个揖。那人金丝袍子上的是蛇蟒图案,大概是参加宫宴的亲王。总之,行礼是没错的。
“在宫里学乖了不少,遇到人知道行礼了。”
升平闻声抬头,一身锦衣华服的那个人,竟是崔端!
“诶?你……”
崔端见她惊讶如此,笑了。
“你是?”升平左手忍不住指了指他的衣裳。
崔端收了笑,“璟亲王。”
升平退后一步,行了大礼。“如意馆,见习御用画师,喻升平,拜见王爷。”
崔端伸手想扶她起来,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收回了手,“起来吧。”
升平站起来低着头,有些委屈的声音:“你未曾告诉我的。”
崔端叹气,“早些回去吧,夜冷了。”
“是。”升平哽咽了一下,作揖转身。
崔端站在宫灯阴影处看她走远。
升平回头的时候,晕晕红灯灰暗,崔端的身影看不清,仿佛他很近,又很远。升平转过身,低头回去了。
那日崔端到底是在那廊角站了许久,带着旁人读不懂的无奈和满袍的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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