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就是那个刺客。一会儿你就拿着小玉佛靠近七王爷,听我咳嗽为号,给他一刀。” 秋檀掏出个小刀。
壹
绍安六十一年,临安,钱塘街。
九十日春光已归,正是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杭州城中人来人往,市集走夫摩肩擦踵,好一派盛世江南景。
春归时节,禄亲王携女南下游春,两江节度使伴驾,亲兵良将护送,一行车马浩浩荡荡,正要过钱塘街。
百姓闹哄哄的夹道要看亲王和亲王那传闻国色天香的女儿,官兵们只得不停的把些个激动的民众推搡着,因怕惊着贵人车马,无人敢放声呵斥。
段长峰扶着灵柩,被这浩浩荡荡的车队阻了,说了几句死活不退,几个官兵便上前拿他。
二十岁的高大青年披麻戴孝,双眼发红。段长峰气的发抖:“我知道...贵人车驾过去我再走。我带我爹回家,南北只有这一条路,让我往哪里去!我等还不行吗!”
灵柩过路,回头是大忌。梦里也得遭祖宗扇耳光。
官兵骂道:“ 你是不怕晦气! 郡主可看不得这个! 若冲撞了贵人,明日便连棺材也躺不进!”说着马上就要把不吉利的灵柩赶走。
段长峰头上挨了两剑柄,边躲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力气大,竟劈手夺了官兵的剑。
围观的百姓们一静。
禄亲王车驾已经过去,其女安平郡主的香轿正经过,听见动静,隔着碧纱向外张望,正瞧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抱着灵柩挨揍。
安平郡主唤来帮窗的虞侯,吩咐道:“我总寻摸个人,现下就在这。你来办吧。明日就要他到庄子里报道。”
虞侯领命,匆匆穿过人群到灵柩边上来。
“停下停下!我有话说。” 虞侯拦住动手的官兵。
“府干有何见喻?” 官兵叉手陪笑。
虞侯不理,又朝段长峰叉叉手:“那兄弟,你唤何名?”
段长峰喘着气,站直了比虞侯高了半个头,低头打量他。“姓段,临安人。”
“段兄弟,郡主仁德,叫我来说,既然是车马阻了你的道路,可许你在此侯着,一会儿还从这里走。”
官兵们顿时退开。
段长峰静了静,对着离去的郡主驾端端正正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
街上已有邻舍把他认出来了:“这不是桥头装裱铺子的?可怜见...”
虞侯见火候已到,扶起段长峰,笑道:“小兄弟,何处高就?会些什么?”
段长峰摇摇头。“我父的铺子前日已卖了。无处可去。”
虞侯又说:“郡主在吴郡置有一处避暑山庄,圣上御赐,现在正要碾玉行当里的人,一桩好大的富贵,你接不接呢?”
围观的百姓们起哄起来,艳羡的说道段长峰是长庚星入怀,修的什么机缘!扶灵扶上了凤凰枝!
段长峰略一思索,便朝旁边茶摊要了张草纸,当场自己写了献书,葬了老父,第二日到吴郡避暑山庄报道去了。
贰
封管事一大早来敲段长峰的窗子:“段待诏,今日就不要出门了。待会儿内院里小姑娘来取东西,眼睛要向下看。院子里裤子晾干了都收起来。”
段长峰答应一声,拿了块红布细心的把一块精致的小玉佛裹好。出来收裤子。
避暑山庄地处吴郡千驼岭上,管着良田千顷,佃农百余户,都是御赐的。
圣上年近耳顺,膝下儿孙众多,尚未立太子。唯大皇子前年封禄亲王,膝下只有安平郡主一女,宠爱非常。
安平郡主正经嫡出的金枝玉叶,不爱琼楼金屋,偏爱瓦舍茶田。九岁时握着茶苗跟种树的脚夫聊了个热火朝天。
一问,妙龄姑娘道:“我要种地!”
教导,禁足均无果,安平郡主从此跟自己亲爹进行了长期洗脑斗争,最终以一招坚清壁野出奇制胜,得了一处避暑山庄。
庄内人丁兴旺,一应用度规矩按着郡主府来。
段长峰来了半个月,活计没做多少,类似的风言风语听过许多,心想这郡主真是个妙人。
因山庄主子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故而五进内院服侍的都清一色女眷,自打来了山庄,段长峰便成日里与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窝在碾玉工坊,出入都与内进院子之间隔着大片的竹林。大家都怕冲撞了内院里娇滴滴的小娘子们。
女人多,碾玉待诏们平日做的多的都是七月七乞巧的摩侯罗儿。三日前郡主交代个玉佛下来,段长峰自觉终于有了报答郡主的机会,平生本事用尽,连夜赶制出来一个好的。
说好这日有人来取,日头高了也没人来,倒听见山门吵吵闹闹,像是来了客人。
段长峰只得先合了院门,拿着个大碗,蹲坐在房门前呼噜呼噜开始吃午饭。
突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段长峰含着饭一抬头。
一个小娘子作箭袖武行装扮,束腰窄窄,英姿飒爽。正迎着日头好奇的朝院子里张望。
段长峰依稀记着郡主身边跟着几个贴身的女护卫,便是这样装扮,当时心里有了数。他放下碗要站起来,被那小娘子拦下:“继续吃吧。”
“不吃了。” 段长峰道。
“吃你的,吃饱了我再取那玉佛儿。就陪你坐会儿。” 小娘子微笑,撩袍当真坐在门槛上陪他。
段长峰观其言行举动得宜,气质也爽利,不似娇滴滴的女娃儿不知如何相处,当下便心生亲近之意。又约略估计是个有头脸的女武卫,说不准是郡主贴身侍奉的,更不便慢待。
这就走回屋去,把薄被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又把院子里一块百余斤的磨盘石搬来,喘也不喘,将被子垫在上面,给那女护卫当了坐垫。这才重新拿起碗,蹲在下面一点,稀里哗啦的继续吃。
女护卫虽然知道是卖弄手艺,仍被这蛮力震惊了一下,看着段长峰笑了笑。
段长峰额头宽阔,鼻梁高挺,人高马大的蹲着吃午饭,像头忠顺帅气的狼犬。
“外面怎么了?”段长峰吃完,问道。
“七王爷游春路过,与咱们不相干。且把玉佛拿来。” 女护卫偏偏头。
段长峰听见又一个贵人游春,眉头就一蹙。回屋拿过小玉佛递过。女护卫见物件做的精致,赞赏道:“这可通透。好手艺。”
说着又上下打量他一眼:“我看你倒像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段长峰点点头:“侠以武犯禁,在外面用不上。”
“以后说不准。” 女护卫一挑眉,有意抬举道:“你跟我走一趟,献这玉佛给七王爷。往后说不准就有门路了。”
段长峰思索片刻,看她的确是能做些主,便大胆问道:“能见着郡主吗?”
“见她做甚?” 女护卫一回头,扎成高尾的长发随风散开。
“我当街与官兵冲撞。郡主开恩施救,未曾当面拜谢。” 段长峰认真道。
女护卫似乎觉得好笑,问道:“怎么个拜谢法?”
“某身无长物,然尚有一条性命。” 段长峰站起身,足比女护卫高了两头。
女护卫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能,跟我来吧。”
避暑山庄随山势而建,外院五进,内院五进。过了飒飒竹林,方是女眷们居住的地方。
乳头钉大门有铁将军把守。一个蓄髯的排兵持剑站着,见了女护卫带人来,粗声粗气道:“秋檀住脚。七王爷刚过,大门不开,从侧门进吧。”
叫秋檀的女护卫似乎和那大汉对了个眼色,随即点点头,带着段长峰一路往旁侧垂花门去。
一路上都是以各色鹅卵石铺就的石子道,两侧有清流从花木深处泻雪而下,以兽口衔吐。再远有飞檐亭台,看的段长峰应接不暇。
迈过垂花门,眼前是个挺大的院子。往来的仆从皆是年轻女子,个个行止有度,见了二人略停下一福,又悄无声息的排队走了。
段长峰下意识的挺直腰背,不敢再随意乱看。
再过了一拐角,众多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个形貌昳丽的华服女子迎面走来。远远的银铃似的笑声传出,一阵幽香扑鼻。
段长峰一惊,待得女子走近,刚要见礼,秋檀已经停下脚步,口中道:“你爹在花厅。”
段长峰马上意识到是客人。
那华服女子明艳动人,回话也不客气,张口啐道:“又用你说了!” 说罢看着段长峰讥讽道:“见了本郡主也不跪的?你是什么人?”
段长峰无动于衷。
秋檀淡淡开口道:“他不是人。”
“......” 段长峰挑挑眉,生平第一次围观女人斗嘴。眼观鼻鼻观心。
秋檀又怼:“你走反了,前面是茅房。”
“......”
“刚才那位是何人?” 段长峰跟在女护卫身后,莞尔道:“你还挺厉害的。”
“是七王爷的女儿,郡主。但是没名号。” 秋檀不以为然道:“一会儿见了七王爷,你就站我身边。你会打架吗?”
“会吧...” 段长峰不明白她的意思,看她一直往前走,便道:“你刚才不是说咱们前面是茅房?”
“骗大傻子的,她去的那边才是茅房。” 秋檀笑道。“你听说过荆轲吗?”
“......” 段长峰露出极度迷茫的表情。
“哦,是个刺客。” 秋檀停下脚步。
假山树杪之间隐隐露出飞楼雕甍一角,再向前走就是花厅了。
“今天你就是那个刺客。一会儿你就拿着小玉佛靠近七王爷,听我咳嗽为号,给他一刀。” 秋檀掏出个小刀。
“......” 段长峰下意识离失心疯的远一步。震惊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一刀?”
接着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是郡主派你来的?郡主为什么要杀...七王爷?!”
“嘘——” 这女护卫像个魔鬼:“你扯他的肩膀,挟持他...”
他浑浑噩噩的被塞了一把尖利的匕首。可怜的年轻人到现在也想不通,怎么突然变成让他杀人了?!
“不是杀人,给完一刀你不能跑,接着你就挟持他。这样,那样...”
段长峰听的快失智了。进花厅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了个大马趴。连忙寻一处角落站定。
他先把花厅内情形瞧了,只见大厅右边上首坐着个面目慈善的中年人,明黄蟒袍,好认的紧。一个妇人髻的女子坐在王爷下首,正低头喝茶,想必是七王妃。不见刚才偶遇的明艳女子,料想是被那胆子很大的女护卫糊弄去了。
左边上首的雕花梨木椅子空着,郡主还没来。
段长峰略略松了口气。藏在袖子里的刀刃凉凉贴着手臂,让他微微发抖。心想这事儿就得等见了郡主再打算...
只见秋檀径自走向左边上首,撩袍一坐,笑道:“七叔啊!您可终于来啦!”
“......” 段长峰险些撅过去。
叁
“七叔呐,我日前得了块好玉,给您作了个扇子柄,算侄女儿孝心,别嫌弃我的。” 秋檀笑嘻嘻的,亲手给七王爷倒了杯茶。
七王爷年过不惑,慈眉善目,笑道:“小秋是个有心的孩子。行事做派不像大嫂,倒像大哥,长得也像。远处瞧着一个模子刻的...大哥身体可好些?”
秋檀面现愁容:“还是那样。不过前日里已进了饮食了,太医说近日可换副方子。”
禄亲王上了年纪,据说半月前踏春,回府竟中了风,重病的折子上了御案留中不发。显然有甚猫腻。七王爷闻言目光微动。
七王妃情真意切的松了眉头:“那就好。我们便放心了。秀秀这孩子,怎这慢慢腾腾?” 便往门口一瞧。
段长峰以盖了红布的木盘托了玉佛,走到七王爷身前跪下。将盘子高举过头顶。
“通透。” 七王爷瞧了玉佛,展颜一笑。秋檀便像不好意思似的一咳。
下一刻,段长峰动了。只见一柄寒光闪过,跪地的男子已经如游鱼一般,身影一晃,手臂掠起就在七王爷的蟒袍上留了一刀。登时鲜血喷溅。
七王爷护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抽刀便上,然而段长峰腰一用力,妙到巅峰的一个鹧翻,险险避开,护卫欺近时,沾血的匕首已搭在七王爷的脖颈。
“啊啊啊——”七王妃惊叫一声,继而一哽,翻起白眼,转眼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的排兵团团围住。
段长峰大汗淋漓,心如擂鼓,终于叫七王妃一声冲破屋顶的尖叫扯回了一丝神智,眼看着七王爷的一众护卫都把尖刀对着自己,潮水一般蠢蠢欲动,这厮福至心灵的大吼一声:“都别过来!再过来我动手了啊啊!”
七王爷好歹见过些世面。此时肩膀负伤,被一柄匕首压在座位上,慈眉善目尽数化做厉色,所幸王爷还算镇定,冷笑道:“哪里找来的二愣子。”
“......” 秋檀莞尔一笑:“我身边懂拳脚的,个个您都有数,也敢拿来给七叔现眼吗?”
“你在自己的地盘谋害七叔,是认了大哥在这屯兵买马,意图谋反的罪名吗!” 七王爷怒道。
段长峰眼皮一抽,眼前一系列变故一头乱麻似的,此时终于魂魄都被谋反二字抽了出来,反倒冷静了不少,闻言看向秋檀。
经历了女护卫到金枝玉叶的郡主阁下,再到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这一系列毫无铺垫的身份转折,秋檀仍然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椅子上,道:“七叔胡说八道什么呢?招兵买马的不是你?北大营在城外蹲了一夜了,统领是你家王妃的内弟!你以为我爹是瞎的?究竟是谁要谋反?!”
悠悠醒转的七王妃骤然听见这么一句,又要翻白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七王爷:“你...你真的...”
七王爷赤红着双目吼道:“闭嘴!”
秋檀不动声色的打量片刻,点头道:“七叔也算有情有义了。”
七王爷浓眉皱起,让血气一激,嘲笑:“你以为七叔没甚布置,就敢来你的地盘现世?没有圣旨,你敢动我,就是谋害皇长亲。怎不好好想想。”
“现世不现世的,这不已经明摆着吗?” 秋檀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又恶劣道:“秀秀郡主怎还没来呢?二位不担心?”
七王爷面色一变:“你待怎的!” 王妃已呜呜哭了起来。
“七叔稍安。” 秋檀扳回一局,谈起条件来:“侄女不能对二位如何,只好让秀秀郡主帮帮忙,你不杀爷爷,我也不杀秀秀。”
“不过是个庶出。” 七王爷太阳穴猛跳,勉强按捺住,咬牙切齿:“你拿这个要挟本王有甚么用。”
秋檀不欲再废话,她一起身,整个花厅的排兵俱是一整顿,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将士,专为瓮中捉鳖而来。
“慢!” 七王爷面如土色,只得道:“你不能动秀秀,她是你妹妹。”
秋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抬腿走了。
两只大鳖被捆在花厅,有排兵轮流把守着,段长峰扔了遭瘟的匕首,急匆匆的跟着秋檀跑出来,刚想说句什么,迎面就碰上了那个把守内院的蓄髯大汉。
秋檀停下来,面色不善:“外面什么情况?”
大汉就地呸了一口,身躯高大,胡须满面,抗着一柄七十斤板斧,简直像只狗熊:“干他娘的,这小子不是自己个儿,带了一群杂碎把咱们茶树踩死了好几亩了!这就带人下去!”
“干他娘!” 郡主被人骂乱臣贼子都不生气,一听茶树叫人糟蹋了,立刻愤怒的骂道:“王八羔子,宰了算了!”
“叫他们接爷爷板斧,一群熊蛋,穿啥都没有用...” 大汉得意道,又问:“里面呢?”
“圣旨,没圣旨就得看他嘚瑟。” 秋檀翻翻白眼。
“圣旨,嗯,字迹倒是好说...” 大汉蒲扇似的大手挠挠头,接着脑门一亮,抓过段长峰:“印叫他刻一个!就这么定了!”
“......” 段长峰木然的被揪着领子:“刻什么,传国玉玺吗...”
肆
“杀啊——救储君!!救大庆!杀了乱臣贼子!” 北大营统帅捏着个黄锦圣旨大吼。
北大营半个营的精兵尽在此处,被统帅激起血气,纷纷拔剑往避暑山庄冲杀上去!
不料千驼岭中树丛耸动,漫山遍野埋伏的将士山呼海啸般涌了下来。领头的是个蓄髯大汉,照面抡着七十斤板斧就把六个北大营的小兵扫飞,护心镜碎了一地。大汉笑道:“穿什么都没用。”
北大营统帅的亲兵瞳孔骤缩:“征北军,是征北军...大统领,没说他也在啊...”
北大营所有士兵静了。统帅自动下马,踏着翠枝,没等跪正就被一斧背掀了个倒仰:“他娘的还敢踩!!”
避暑山庄内。
“我不刻。” 段长峰又一次扔下大胡萝卜。
“刻吧。” 秋檀眼巴巴的瞅着。“得让七叔闭嘴,他不死就得我爹死了,我也活不成,你忍心吗?”
“......” 段长峰打量着秋檀,此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武卫打扮的小娘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头上钗也没一根,虽没有娇笑嫣然,却的确花容月貌,身姿曼妙,见之令人心折。
行了,别骗自己,段长峰眨眨眼,心想安平郡主恩人不假,可她根本就是个土匪。是个打算杀亲叔父,帮着亲父篡皇位的大土匪。
想了想,段长峰突然起身,撩着前襟跪下来:“郡主救峰一命,某也曾言,将性命托付郡主。”
“对对对。” 秋檀笑容可掬。
段长峰突然将锋利的刻刀抵在脖间,声音发抖,双目紧闭:“然,谋反...篡...篡位的事,峰做不来。今日只得忠孝不两全,再拜谢恩主栽培,峰先走一步,恩德来世再报。”
“别!” 秋檀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忙抓住他的手,段长峰的手冰凉,上面还沾着血,刺杀并挟持当朝王爷,这劲儿还没缓过来,连那薄薄的显得有些锋利的唇都在发抖。犹如一只必死的困兽。
绕是郡主脸皮比城墙厚,此时也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逼良为娼,实在不是个东西。只得泄气道:“你,你松开。不刻就不刻了...”
打定主意以死明志的段长峰,手就像铁器一般无法撼动,正在僵持时,蓄髯大汉扛着板斧晃进工坊,瞧见这两人都跪在地上,乐了:“光天化日,干甚么强抢民男的光景?啥时候好上的?”
段长峰一怔愣,叫秋檀劈手夺了刻刀。秋檀舒了口气:“不刻了,再想办法。我去找爷爷。”
“进不去。”大汉也叹气:“一个时辰前封了午门,午门卫和御林军里都有老七的人,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段长峰敏锐的从话音里听出了点什么,一时不敢置信。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小兵,倒地拜道:“告恩王!俘虏九百十二余人,那圣旨是假的!上面说,圣上说自己不日恐那什么...要...七王爷回去继承大统。”
“我就知道!!!” 大汉怒吼道:“父皇中风半月了,哪来的圣旨?!他奶奶的熊,他敢弑君,王爷就敢把他凌迟了!”
段长峰脖颈咔咔直响,颤巍巍的指向那气成烟筒的蓄髯大汉:“这是..这位是...”
“唔,我爹。” 秋檀摆摆手,疲惫道。
九道天雷咔嚓劈了下来。段长峰的表情极其木然。
当朝禄亲王是个威武雄壮的兵痞子,女儿安平郡主是个土匪,父女二人坐在他这屁大的小工坊里论着即将改朝换代的天下,均一脸杀气,鲜活的印证什么叫虎父无犬女。
秋檀解释说:“中风的是我爷爷,这群狼崽子坐不住,我父才称病,想了这么一出。没想到他们今天就动手了。不然能提前扣着那混账,令牌发不出去,北大营那或许还有转圜。”
段长峰终于听懂了,造反的是七王爷。这俩土匪是准备平叛来的。颇有些战战兢兢的问道:“打得过?”
“我爹带着征北军呢。”秋檀挑眉,笑出英姿勃发的味道。
禄亲王年轻时战功赫赫,征北军打的蛮子闻风丧胆,区区北大营还不够看的。
皇帝家的兄弟打架,别具一格,腥风血雨。
“那个段...啊段什么。” 禄亲王粗着气朝这边道。
“段啊段什么,我爹叫你呢。” 秋檀把段长峰一推。禄亲王继而瞪眼睛道:“王爷告诉你,篡位跟清君侧不一样! 你自己长眼睛耳朵,自己看,自己听! 刻不刻这个印,王爷今日也要带兵杀进去,我七弟逼我老子的宫,发假圣旨骂我! 王爷不管你叫什么,哪里人,只要你站在这块土地上,拿两条腿走路,就是我大庆的好儿郎! 忠君报国,你做不做,你自己想!”
伍
绍安六十一年,庆帝驾崩,七王爷假传圣旨意图谋反,北大营统帅叛变逼宫。听见风声的禄亲王将征北军心腹兵马埋伏于吴郡,绍安六十一年初夏,手握圣旨清君侧。
圣旨经三朝元老评估了,鉴定玉玺印是真的。朝中局势一边倒的向禄亲王靠拢。
亲王驾前出了一位良将,对阵时一马当先,是作战的好手,也是个继禄亲王之后第二个能提起八十斤重剑的人,他抡起剑,一记可扫一堆兵,如同割麦子一般闯入敌阵,无人敢试其锋芒。
段长峰一身黑铠,对着一群跃跃欲试的小兵吼:“再靠近我就动手了!”
“......” 秋檀站在太和殿前面,一阵无语。心想这厮怎么总说屁话!
“智商不行。” 禄亲王摸摸胡须不满意,又找补道:“个头模样还过得去。”
秋檀咳了一声:“爹。”
壮硕如山的禄亲王微笑,回手将一个胆敢欺身的士兵砍翻。
太和殿前血迹斑驳,清君侧工作已近扫尾。禄亲王扫了一眼全场,顿时所有人两股战战,很想原地蹲下,生怕被扫一斧子。
禄亲王满意了,径自走进后面大殿里,嘟囔道:“肯定得留下张圣旨给我...”
秋檀走下玉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假死的北大营士兵突然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奋起,雪亮的刀锋映亮了秋檀的瞳孔。
一柄重剑从上往下隔开了那柄险恶的寒光。当啷一声剑刃蹭出火星。段长峰把秋檀护在披风里,怒喝一声,一剑便把那小兵头颅砍了。
秋檀贴着他,手还下意识抓住段长峰腰侧带着体温的软甲,能感觉到那软甲下坚硬肌肉的爆发力。秋檀赶紧放手挣出来,欲盖弥彰的嘲讽道:“段啊段什么,怎么不喊再靠近我就动手了?”
“他不一样,他想杀你,该死。又不是所有的兵都该死。” 段长峰说完,担忧的打量她,看样子很想把秋檀翻个个儿瞧瞧伤没伤着。
秋檀接受了士兵也是人的说法,认为段长峰虽然愣,还算是个忠义的二愣子。
“段啊段什么,过来抬尸体!” 秋檀的一个女护卫喊道。
“我叫段长峰。” 二愣子终于怒了。
“段啊段什么。过来过来!” 禄亲王从内殿里冒了个头,朝他招手。
所有人哄笑起来。段长峰没了脾气,像只垂头丧气的狼犬,夹起尾巴。
“段啊段什么刚才抱着郡主,耳朵都红咯。” 秋檀的女护卫咬耳朵。
习武的人耳朵都灵。秋檀眨眨眼,不自在的训道:“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去干活!”
护卫们一哄而散。秋檀刚抬脚要走,段长峰突然在身后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能说?”
秋檀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郡主武服的腰封镶着翠玉,在阳光下折射着纤细的光芒,细细的腰好像灼了段长峰一下,二愣子疯狗一样掉头就跑:“王爷喊我!我来过就去!”
情急之下话也不会说了,秋檀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一笑,绍安六十一年的皇城便四面八方开起了花。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清君侧那日,新皇最终在大殿龙床下发现了先帝遗诏。龙床重五百余斤,内有机括,新皇摆弄不通,唤来力大无穷段长峰,两人蛮力举重五百斤,从床底下扒出遗诏。
“你怎么这么大力气的!” 新皇打着赤膊,灰头土脸的问。
“爹...教的好吧,我也不知道。力气再大也不及王..陛下。”段长峰在新皇面前总是显得特别小心,是有目的的那种讨好。当然瞒不过新皇雪亮的狗眼。
禄亲王眯眼,像一头护食的兽,莫名其妙的显摆道:“我师从段顺义老将军。与他学了两年重斧。”
段长峰目瞪口呆,半晌才说:“段顺义是我爹...”
这下轮到禄亲王目瞪口呆了,他茫然道:“我师乃前朝老将,四十六岁那年与先皇乞了骸骨告老,不知所踪。我有多年未见他了。”
他突然一震。新皇听秋檀说过几句段啊段什么的家事。但是全然没想过段老将军归隐后去开了什么劳什子装裱铺子。
继而新皇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阻碍了亲师棺材上路! 多大排场! 顿时一身毛刺收起,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脸天打雷劈。
倒是段长峰摆摆手,不在意道:“原是爹不许说,给我起名长峰,便取意藏锋。亦是归隐之意。”
奈何儿子终究一遇风云便化龙了。新皇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说罢段长峰拿过遗诏摊开,这张诏书上的印不是大胡萝卜刻的,也不是七王爷仿制的。正正经经的传国玉玺印,把忠肝义胆的禄亲王送上了实实在在的皇位。
七王爷获罪,新上任的土匪公主李秋檀觉着这事和江湖恩怨没甚区别,祸不及家小,女儿家都不易,因此与新皇求情,不砍王妃并秀秀郡主脑袋,削了封,还让住王府。
没料到当天新鲜出炉的大将军段啊段什么也来求情了,谈及王妃并秀秀郡主女儿家不易,未曾共犯的话。
公主不知道怎的不愿意了,人家女儿家易不易与你有甚干系?拉过亲爹的大手盖了个印,得,秀秀郡主连王府都没得住了。
“我跟你一伙来的!” 段长峰委屈的喊:“看你去求情,怕说不动,我才又去,我怎会喜欢她?!”
秋檀柳眉回瞪:“仗着你爹厉害,敢跟我吼了?”
段长峰立刻蔫了,追在秋檀身后,悲愤道:“汪!”
“怎不许我来看你。” 段长峰又道:“日子都定了。”
“有什么好看?” 秋檀扔下手里的红线,桌上摊着火红的长衣:“屁大点地儿,没个新鲜。”
段长峰看着那飞着金凤的衣服,又高兴了,摇摇尾巴凑过来:“去吴郡?我搬磨石给你看。我还新磨的个手镯儿呢,你看看?”
“有病吗?” 秋檀翻了个白眼,背过去坐。语气挺冷漠,段长峰却发现她嘴角微微翘着,便知道小公主心情还不错。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五月十一,宜嫁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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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羡鱼
90后医学工作者,码字爱好者。多谢客官捧场,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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