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

作者: 自由自游 | 来源:发表于2017-07-05 11:08 被阅读303次

一提到医院,大家脑海里就会浮现这样的场景:如潮的人流,爆满的就诊,各色各样的患者,混合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总之,医院是充满了不快、沮丧、痛苦、悲伤、哀叹和绝望之地。

医院里除了工作人员外有两极人流。一级在门诊打个漩即回归日常生活,另一级则是以院为家,暂且安营扎寨。

有的人在与病魔的战斗中大获胜利,全身而退;有的人又与病魔缠缠绵绵,去了又来,难舍难分;又有的人年老体衰,或急症难救,在医院内走完人生全程。当然,死中孕生,各种悲情中也蕴藏欣喜,一个个新生命也诞生于医院中,给广大家庭带来美好的愿景和无尽的希望。

人吃五谷杂粮,血肉之躯,难免有所磕磕碰碰,身体欠安。不论是自己生病,抑或探视亲朋好友,医院,也成为了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份。

早间市里下了场急雨。雨势滂沱,平曰里塞满了各种生活垃圾的排水沟瞬间满涨起来。污物随着水流肆意奔流,快活地占领街道,嚣叫着啃啮人们裸露的脚踝,把鞋袜涂抹得水漉漉,脏兮兮的。

我不幸接纳了这些狂暴的因子。感冒,流涕咳嗽,高烧,肺炎,住进了本市一所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呼吸内科。

入院第一步不是治疗。管床护士来了,填身份卡,系身份手牌,签上一大堆入院需知,摁上手印,安排房间,床位。随后管床医生到位,刨根问底地调查我的既往病史,直至我感觉在其眼里已透明澄澈,笼着口罩的他才满意地点点头,把我放过。

安顿好一些杂物家什,打上点滴,我沉沉睡去。

温柔的坚持-----木槿花

一阵压抑的低泣话语吵醒了我。“妈妈对不起你,唉!都怪我平时太惯他,这下把你也拖下了水。要不?我把我们的房子抵给你,替他还帐吧。”“你说的是哪样哦,你把房子卖了,你和爸爸住哪里呢?睡大街吗?”说话的是一对母女。泪眼婆娑的母亲约莫八十岁左右,而女儿五十来岁,话语间一阵急促地咳喘,她,姓周,是我同房病友中的一个。

先介绍一下我的关押地吧。一个大通间,四张病床从门后并排到窗前。每个床头有一个小塑料柜,一抽,一门,一伸缩饭板。头顶上方一溜供氧器,电插。进门墙根处按床位编号做了一个分体式立柜,可储存大一点的物件。惨白的日光灯投射到钩子式的输液架上,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屠宰场的片段在我脑中一闪而逝。

我住在靠门处的13床,正在交谈的是15床。14床是一位来自遵义的老太太,今年76了,她的口头禅让我极度熟谙:“妈卖批……。”一听,我立刻就判断出她的原籍,很快和她攀上同乡。我那来自四川的外婆言谈间也经常带有此语,真是透着几分亲切呐。16床缺人暂且不提。

周姐供职于本市农业银行,大哥小妹加她共三兄妹。借了她八十余万元的是她哥哥的儿子。从母女俩断续的谈话中,我大概勾勒出了她这个侄儿的面目。身高中等,面貌普通,唯生了一张巧嘴。因是家中长孙,老太太疼爱有加,呵护倍至。从小到大,有求必应,渐至滋生出世间无难事,只有保护人的心态。

及至成年,东游西荡,辗转多个单位,一事无成。生活中喜呼朋唤友,每聚必埋单,人皆赞其豪爽,众小弟纳头称拜。衣着鞋帽非名牌勿用,女友来去如换衣。然则消费需支撑,囊中羞涩伸手父母,娇缠奶奶,谎语姑母。凡亲戚朋友,鼓动唇舌,诱以重利,无往不利。初时以借,拆东墙补西墙,其后无力归还,吹牛打包,步步为营套牢众人。亲情,友情,爱情,一切可资利用的均一一量化,直至某天,美丽的泡沫砰然破裂。仅周姐及其儿子,就为他前后输血达八十余万元。

因为周姐丈夫素知其侄儿处事为人,未曾参与其事,所以一直蒙在鼓里,直至事发。

入院的第五天深夜,咳得气喘昏昏倒倒的我被一阵争吵声惊醒。“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要瞒我到什么时侯?现在怎么办?儿子马上要结婚了,拿什么结?结个狗屁!”压抑不住的怒火让平时看起来温存和善的丈夫也爆起了粗口。“我还不是看他可怜。嫂嫂又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让我咋办嘛?”周姐哽咽地无力申辩着。

“现在该怎么办?哭!哭!哭就把钱要回来了?也不动下脑子,钱是那么好赚的?天上会掉馅饼吗?”声音愈来愈大,病房外廊道里都发出嗡嗡嗡的回声,周围病房里所有人都被惊醒了。护士闻声而来,半命令半规劝地把丈夫轰出了房间。

对话中,他们侄儿的回应也透露无遗,很切合时代风潮:“我认,我卖个肾还你们钱。要不再借点给我,我缓过这阵加成归还。”

第二天,病体还未痊愈的周姐出院了。

某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吃了早餐,拾掇好个人物品,等待护士长带领的团队进行病房交接班和医生查房。

“怪了!都九点钟了,护士还不来交接班,也没人来挂盐水?”遵义老太太疑惑问道。“婆婆,32床在抢救病人,医生护士有点忙,等哈儿。”回答她的是老太太女儿请的职业陪护,一天二十四小时贴身跑腿打杂,收费180元一天。

陪护来自省里下面的某州乡镇。四十八岁的中年妇女,家中小孩众多,经济压力大。虽然每天的付出还需被组织者抽头,但也比在高山深沟里的石头旮旮中刨食强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刀具划在玻璃上产生的滞涩感,让人一听就很难忘,据她说,是生漆过敏所致。

有一次,老太太在医院食堂里打的豆花饭剩了好大一半,准备丢掉。她要了过去,用自带饭盒盛好后小心的扣上,没吃的辣椒蘸水也用塑料袋子罩上,一并收在老太太立柜的鞋格里,下午就此对付了一顿。往后,只要我们觉得餐食有可能剩余时,都提前把饭菜扒拉出来,转送给她。

整个早上32床所在病房都异常热闹。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病人家属来了不少,男人们聚在楼梯间围成一圈吸着烟,女的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下午爱看热闹的周姐丈夫告诉我们,那六十多岁的老头已宣告不治,人已包上了白底红被单停在病床上,等待殡仪馆的车子来移灵。

专司丧葬一条龙的土公子和家属在廊道里交待着什么,他说一句家属点一下头。这些人嗅觉最是灵敏,就如同暗夜里的乌鸦,哪里散发死亡的气息,他们就能立刻捕捉得到。说到底,做任何一个行业都需敬业,专业。

其余和老头同屋的病友们被吓得鸟兽散,纷纷要求调床。

人生驿站

晚上我去热水间打水时路过这间病房,黑黢黢的已空无一人。流散的灯光下,长方形的病房走廊像一列巨大火车的卧铺车厢,载着呼吸内科的病友们在夜色中前行。只不过,有的乘客再也不能按计划下车了!

入院的第四天,16床来了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新病友。

她收拾好个人物品,简短的履行了医生的例行问话,就默默地仰躺在靠窗的16床上。阳光懒洋洋地撒在她的半边脸颊,微凸的双眼悄然躲在阴影处盯着天花板,好似那上面有什么迷人的事物,一眨也不眨。

正聊得欢快的我们也放低了语调,渐至静寂下来。向来多语的周姐嘴角微微地向下撇了撇。

她的丈夫安顿好一应住院物品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八岁的小孩咳嗽发烧在另一家医院输液治疗,他要两头照顾。但在我住院的二十天里,也只不过见到他区区三次。

这天也是周一。按经验,科室正主任要来查房的。

早九点半左右,走廊上就涌来了一团白色的人群。

牛姓主任约莫五十来岁。女,个子高高,腰背挺拔,说话简短有力,气场颇强。她打着头,后面跟着一群参差不齐的白大褂。在病床前停留时,以她为中心,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医师、医学院在读生、委培生、实习生,一大票人围在病床旁,听她就病人的病因,病程及治疗方案进行提点式讲解。一问一答式的现场教学倒是很生动明了,不幸的是,我们都成了活生生的教材。

我不忿地暗自腹诽:“也不见给点模特费,补贴一下日渐缩水的钱包。哈呵,啊呸。”无尽的怨念化为一口浓痰,吐射到垃圾桶里,又引发了一阵更强烈地咳喘。

由于16床新来,科主任在她的床前停留了较长时间,并告知下午会请神经科的主任来会诊。往常晨起都比较稳定的老太太也不知怎的,躺在床上发出了难受地哼哼声。

十点来钟做雾化时,有相熟的护士在做护理闲聊时透露,下午有上级专家来巡视,不知抽查什么内容,言下颇为忐忑。

在病房医疗体系里,做事最多,最苦,最累的当属护士了。收入嘛也是最低的,晋升渠道又窄,熬到一把年纪头上白帽横上一蓝杠也就到头了。这其中各类来源的实习生又占了多数,贴钱上岗的她们和病友们亲密地配合,用我们手背上的青紫不断娴熟着扎针技艺。在每天的评比中,我们都会根据准确率,疼痛感,速率几个相关指标进行投票选举出每曰一星。

我打趣地对老太太说:“如果领导到我们病房视查,肯定首选您老人家。领导通常会嘘寒问暖地拉着您的手,老人家,多大年纪了?得了什么病?住了多久了?有什么想法,跟我说说等等。”

“妈卖批!我住了这么久,好久让我出院喽。这帮医生都是废物,一个小咳嗽治了这么久都不好!天天这样素,那样素,一肚子的尿水,身上都长出了霉毛毛。扣除医保我自己都花了五六千了,一哈一张催款单,催款单?催命单哦!!”我模仿着老太太的语气作答。于是,整个病房如把着烟枪抽着鸦片般做着雾化的病友们的唇角都腾起了阵阵白色烟气。

下午神经科主任如约而至,给16床作了问诊。16床自述,生完小孩后,感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工作上压力大,经常加班。下班后还要做饭做菜,照顾小孩,丈夫即使在家也根本没伸手帮一把的意愿。没有任何社交,没有娱乐,朋友四散而去。整个人就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在生活中应付。

其后的日子里,我从没见她主动和病友们搭个话,聊个天。她的常态是把手机架在病床扶手上,定定地瞧着,一躺老半天,只有在做治疗和吃饭时能表明她是个活物。有几次她要换贴身衣物时,碍于有其他男性家属的在场,她就显得很踌躇,宁愿等待,也不主动开口说上一句。

通常有人问她一事,她回一句,惜字如金。病房里谁瓶里缺个水,叫个饭,换个点滴都是伸把手的事,她自己却料理得井井有条。渐渐的,大家也淡漠下来。

每天治疗完成后的放风时间,我都愿意在走廊溜达溜达,在门前的长凳坐坐,因而也结识了一些其它病房的病友。

第一次遇到干部老头是在科室外的电梯间,他正送一个探望他的亲友。老头骨骼粗大,个子很高,微驼的身躯目测下来和我先生差不多,想来他年青时有一米九吧。眉毛粗黑向下略撇,后来听他护理说就是眉毛长得好,呈寿眉状,所以活到八十九都还这么精神。

他步子很大,也很有力。只是在走动时,喉管里会发出一阵阵“吼吼”的嘶鸣声,像极了一架漏风的管风琴。陪护说他这是慢阻肺。

老头是山东临沂人。十几岁就参加了人民解放军,随着大军南下的洪流来到南方。一恍七十余年过去了,从一名小兵,排长,连长,营长,区长,县长,到地区专员,纵贯世纪。他思维记忆仍是敏锐,谈过去,论现在,毫不昏聩。只是耳背得厉害,加了助听器仍只能半猜半听,当他没听清你说的话时,他就睁着清亮的眼睛微笑地望着你,也不言语。

一天傍晚,我们老少俩又坐在一块放风。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饼干递给我,用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吃。我女儿给我买的,她说医院食堂里的饭不好吃,下午都给我送饭的,饿了就拿这个垫巴垫巴。”接着他又摸出一块,塞在假牙下“咔嚓、咔嚓”地嚼动起来。我怕他把碎屑掉落在衣服上,就从小柜上拿了一张《中华新药报》给他垫上。

每天,病房里都会窜进各种各样的小广告。他们先微微探头察看病房里是否有人,确定后先轻敲门三下,然后快步进入,每人床尾甩上一份,绝不落空。内容多以抗癌治癌药物推广,家用医疗器械,各种点餐单为主。开始我很想把除菜单以外的垃圾们统统扔掉,老太太阻止了我,只要运用得当,废物也能变为宝啊。这不?我拿给南下老干部作了餐巾。

晚上他女儿来了。在斜斜相对的病房里,能隐隐地听见女儿语带怒气地训斥声:“爸爸!我和朱阿姨这样费尽心力地服侍你,一天忙得前脚打后脑。你听哈话嘛,不要拧!叫你配合医生一下,你怎么这么恼火哦……”老头倒没什么言语。一向耳朵不太好使的老太太这回倒听了个明白,扭过头来,语带鄙夷地对我说:“一天就吼他爹。二儿二女,就没一个待他好的!”。“老了!老喽没得意思,还不如早点死了好。老不死哟!”老太太最后总结道。

不久,老太太继周姐后康复回家,病房里陆续来了两个新病友。在被关押的第二十天,我接到管床医生通知,可以出院了。而曾经阒无一人的31-35床病房也亮起了一盏盏灯光。时间,过得可真快呵!

在等待电梯时,百无聊赖的我被一盆迎宾树栽吸引住了目光。老叶暗绿深遂如潭,风尘扑扑,新叶轻薄光亮如翠,油质盈盈。整株植物蓄积着深沉的生命力,在泥土的孕养下暗自勃发。

目光正对处,一滴水珠含在叶尖欲坠未坠,在阳光透窗照射下,迸发出了璀璨的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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