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竟如此衰微,真不该是此等模样。
它胜得过百年前的海边渔村或者塞上小镇吗?
亲情还剩几分?平日,各自讨活,天南地北。偶聚,客套重于交流,匆匆又向四方,都奔了命运去。父母在床,儿女天涯,哪一颗心不是悬着?
怨恨,气恼。可,他们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哪里还有乡情呢?集体办一件事,唯唯诺诺走出来的能有几人?修路或建厂,总有几人出来阻挡。他们背后当然有人指使。除了利益,乡下人也是什么也不顾的。
四十年里几重天?物质和技术的进步,是天下大势,我向来不认为这是本质的进步,一场战争就可以让它退回最初。精神层面的上升和心灵的善意温暖,才是能感动人也能恒远的传承,当然前提是人的不绝。这弱弱的人性之苗,是不怕原子弹的。
早已是散沙覆水,叹息的不知多少人。可人心的改变,谁能挽回?我们曾在无月的星夜大吵这个事,结论是社会变了,如春水向东,你偏要拦坝向西,如蚂蚁要搬泰山了。
出离的,十人九不回头。回头的,在村里走,如同回到别人的故乡。还记得他还认识他的人点点头,匆匆去。更多的后辈不认识,看一眼,疑为生人,掉头而去。也有想为故土尽一份心的,回来,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伤心叹息后跺脚而去,一生再不会回头了。更有故土的人去找,躲起来不见。不是心狠,是百感难言,见了尴尬。双方哪个会舒服?
离开的人也离开不远,心也都在这地方,但难言爱憎了。长久呆在村里的,除了老残妇幼,就是好吃懒做的。回去,进村,一路两行坐着的,竟都是憨傻,成了远近的闻名。心里,疼,痛。但无法。
逃离也许是必然吧?
村不大,光棍倒不少,谁的错?真的是这些人没有本事吗?或者,他们太老实,不会骗人吗?老实,在当今就是笨蛋,就是无能,是不能再贬的贬义词了。
乡村似乎不傻的女人算计一分一厘,乡村实在的男人没人可怜,只会被嘲笑。他们都在最大的深谷,他们不会彼此同情,只会互相倾轧,甚至拆台。
我几乎觉得没有故乡了。
我爹、我弟还在故乡。
我大哥,一去不回头,莫非他是对的吗?
我周周回故乡,我博得了他们的赞誉吗?不,我回来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我觉得自己应该,他们也说应该,他们都觉得我做得很不够,相差太远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人们横里指责别人时,没有人看一下自己呢!我只有默默记下,身随心走。我一百件事做对,一件事做得不到位,人家就记恨我了!我帮人,一百次人家满意了,第一百零一次没有帮好,人家会愤怒骂我,前一百次的也被怀疑,甚至被认为是罪过。他们早已认为那是我的必须和责任,最弱势的人也都敢都想欺负我了。
我只能苦笑。
我回来,宁可到地里转。庄稼和青草能平等待我。我能站在那里和八里山相看一两个小时,我只有心在山川回到童年和先前时,才能感知这小村曾经的美好。面前来了一个人,四十年前最亲的玩伴,好像一天也没有和他分离,但现在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这和没有一人的村子也没有区别吧?空的岂止只是村子?我竟有战争归来的老兵回村不见一人只有草木离离的感觉,眼前没有衰败但有分明的死亡。你要想做一件事,就得不惊动任何人。你彻头彻尾做好一桌菜,摆好一场酒,直接来喊大家动筷子就行了。他们会来。当然他们会褒贬饭菜味道,会指摘厨师,会痛骂采购。
这样的故乡天下多吗?
这样的感觉谁会有呢?
可是,谁又有资格嘲笑故乡?心底的隐痛只能埋着吧,不远的地角或山根埋着老娘。一味地歌颂故乡是犯了大罪,一去不回也太绝情,不敢面对也是太软弱的罢。
往前走,塑料垃圾在车前飞,几个闲着无事的人又去牌场了,哪怕拐着走。有人打,有人看,看也会上瘾。
囤里有麦,瓦罐里有面,瓶里有酱油,袋里有盐。每月都有上边给的一二百元的低保,即使没有也有兄弟给父亲的钱,说啥也饿不着肚子。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事,日子这样过也挺好的。
想老年归来住到家乡的心动摇了。讨厌城里的喧嚣,厌恶天涯的漂泊,自己的故乡也回不来了。
莫非老根无依,还得四处游荡吗?
感觉这不是我的村子了,又感觉村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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