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

1

每次走进书店，我必定会往那个角落里看一眼，而她必定坐在那个角落里，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好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因为她总是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外套的后面是一只惊奇的猫，所以我自作主张地给她取了一个名字，猫咪。

她低头看着捧在手里的书，偶尔会伸出舌头舔一舔干涩的嘴唇。她很少会抬起头看看周围，仿佛周围 是荒原一片。她认真的样子，让我有些嫉妒。我向来是个注意力涣散的人，总是被周围的人或者事带走。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听着听着课，就不知怎的飞到了窗外的树枝上，悠闲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上缝着的几朵云。不过现在想来我的中学时代正是因为我涣散的注意力，倒是过得有滋有味。老师总是喜欢罚我放学后干值日，我欢喜着接受，因为我在被罚干值日的那些日子里，发现过酸涩的情书，或精彩绝伦的武侠小说。这对我来说比上课有趣的多。后来，我恋爱了，可是经常会忘记恋人的生日，他喜欢吃的食物，甚至是我们的约定。也许正是因为我的这些特质，后来我们分手了。分手的那天，他说，他觉得我不够爱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我没有跟他辩解，并不是因为我同意他的说法，只是因为我觉得辩解是没用的，只会徒增烦恼。

好了，言归正传。

我从来都没有近距离的观察过猫咪，只是站在远处观察过她。因为她总是低着头，所以对于她的样子，我也是极其模糊的。她看书很是投入，经常会哭鼻子，但是好像没有笑过。我断定她喜欢看悲剧。我也喜欢看悲剧，但是我很少哭。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我的心太硬的缘故。

我看不出猫咪的年龄。

她今年19岁了。龙小妹凑过来，用胳膊捅了一下我的肋骨。龙小妹是书店的资深店员。因为我经常来书店蹭书读，所以就跟她混熟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老天，龙小妹今天居然涂了大红色的口红，简直性感急了。

她每天都回来这里。

每天？我看着她的大红嘴唇。

几乎吧。龙小妹耸耸肩，突然神秘的凑到我的耳边说，而且，她都只是看同一本书。

不会吧？我惊呆了。

龙小妹叹口气。抿了抿嘴唇，笑问我，怎么样，我今天的口红怎么样？是不是特性感？

不仅性感，而且感性。我故作牙疼状。

滚！她愉快地剜了我一眼。她可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子。

什么故事？我问。

请我吃饭。龙小妹得意地看着我说，就今天中午吧，我马上就要下班了。说完，她转身走了。

2

快说。

急什么。龙小妹满足地啃着鸡腿，不满地瞪我，吃完再说不行吗？会消化不良的。

如果龙小妹说的是真的。那么故事就应该是这样的。

很遗憾，龙小妹也不知道猫咪的真实名字。猫咪还有一个弟弟，小她5岁，她11岁那年的暑假，跟弟弟一起去乡下的奶奶家。奶奶家住在河边，她和弟弟经常在河里捉草虾。他们挽起裤脚，光着脚丫，在水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奶奶在院子里喊他们回家吃饭，猫咪喊弟弟，走，回家吃饭去。可是弟弟摇头说，不要，我不要吃饭。她问，你不饿吗？弟弟说，我不饿。天要黑了，我们明天再来好不好？弟弟不答应。她急了，伸手打了弟弟两巴掌。弟弟哭了，更不肯回家去了。猫咪提着鞋子，气呼呼地独自走了，她没有回头，她想，弟弟看她走远肯定会跟上来的。弟弟从小就是她的跟屁虫。她走出去很远，回头看看，弟弟站在河里，抽泣着，不动。她又走出很远，再回头的时候，弟弟独自一个人提着挽起的裤脚往深水区走去。猫咪急了，她喊弟弟，不要往前走，水深，危险。可是弟弟不听啊。她扔下鞋子，朝着河边飞奔而去。弟弟回头得意地看了一眼猫咪，继续往前。就这样，猫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河水吞没。她疯狂地冲到深水区的边缘，喊着弟弟的名字。可是，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她害怕这河水也把她给吞掉。她哭，喊着弟弟的名字。她无助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个女孩的恐惧和绝望伴随着夜幕降临。村里的人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弟弟被救上来了，但是再无生机。奶奶赶来，狠狠地给了她两个耳光，吼她，为什么不看好弟弟，为什么淹死的人不是她。她哭的声嘶力竭。看着躺在地上的，闭着眼睛的弟弟，她  浑身发抖。

弟弟死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问龙小妹。

她的奶奶跟我的姑姑是邻居。龙小妹突然伤感的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

那她的家人呢？

恩，我听姑姑说，她的爸爸妈妈为了让女儿重新开口说话，两年后就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后来证明果然是有效果的，不过，她只跟弟弟说话，还是不肯跟别人说话，包括自己的爸爸妈妈。

好可怜啊。我吐了口气。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龙小妹忧伤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恶毒地笑了，比如你。

我说，我有什么可怜的？

她说，你被男朋友甩了，工作也没了。难道不惨吗？

滚！我瞪她。

她得意地伸了伸舌头。

3

龙小妹说的没错。猫咪的确是永远在看同一本书，我曾经忍不住悄悄地靠近她，想一探究竟。她手里的书我看过，书的名字叫做《小王子》。

龙小妹说的没错，我被男朋友甩了，工作也没了。但是我并不觉得我有多惨。我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泡在书店里。有龙小妹罩着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蹭会员，蹭咖啡。猫咪还是每天都去书店，蜷缩在同一个角落里。手里捧着《小王子》。不过很长一段时日后，猫咪很少再哭过。逝者如斯，我希望她能够从过去的恐惧和愧疚中走出来，命运使然，并非她的错。

其实，在书店的很多角落里，有很多如猫咪一样的孩子或者成人。他们带着曾经的往事，躲在角落里，默默地修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经常看着这些躲在角落的人，以至于忘了去看手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