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一个月光如水的夏夜，周围如此寂静。在那些远去的光阴里，我的童年穿着花裙子还蹦跳在外婆的农家小院。站在岁月的这头，思念硬生生的总把我拽向那头。抬头望着那轮如盘的皎洁，又一次禁不住泪眼婆娑，外婆，在那个世界您还好吗？ 时光荏苒， 不经意间已近不惑之年。或是真到了怀旧的年龄，时常在夜半醒来，便会想起那一片月光，清冷地，皎洁地，透过外婆家窑洞的天窗，洒落到外婆平和的脸上。耳边会隐约听到外婆那“嗯嗯嗯嗯”低沉悲凉的哼唱，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搞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曲调，悲哀的情绪，深沉婉转的调子，在我童年的记忆萦绕。连同外婆坎坷的人生，让我久久不忘。
外婆离开我已经有十余年了，每当我被生活折磨的精疲力尽，被烦恼丝缠绕，迷茫无助时。我总是会不由的怀念她，怀念那个在艰难的日子里把四个儿女拉扯大的伟大女人，怀念她的贤惠，她的善良，她的坚强。
容忍
记忆里的外公，是一个瘦小倔强的男人。虽然他有腿疾，可是在那个“以夫为纲”的年代里，他就是家里的天，就是王，就是说一不二的独裁者。不记得有多少次，我亲眼目睹了他因为饭菜不合口味而大发雷霆，因为舅舅闯祸而对她们娘们大打出手。我总是惊讶于外婆的容忍和默不作声。她忍受着那个男人一切的有恃无恐和霸道粗暴蛮横！总是显得那么的平和坦然！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里所有女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顺从吧！外婆总是默默地持家，洗衣服，做饭，喂猪，下地，带娃。她很少说话，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她认真的经营着她那包办的婚姻，用心的缝补着烂包的艰难的生活。我想，外婆的心里面究竟都装着什么呢？是她自负自大的不会疼她的男人？还是一群嗷嗷待哺却吃少穿的儿女？又或者是不屈服于命运的坚强？
坎坷
终于， 在四十五岁那年，外婆干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完成了她命运的逆转，成全了她和坎坷命运的一次有力反击，更才有了我三舅后来的美好生活！那年秋天，外公去世了。死于一场意外，他去沟边给牛割草，深秋的连阴雨下了有半个多月，沟边的泥土被雨水浸泡的松动了，外公不慎从沟里摔了下去。他手里的镰刀割破了手腕上的动脉血管，在那个阴冷的寒秋里，那个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男人，没顾上再谩骂一次自己的女人，没再瞅上一眼自己的儿女就驾鹤西去，在他人生的舞台上仓皇退场。等不到回家吃饭的外婆找到他时，已经双目圆睁，昏死过去。外婆和几个儿女把他用架子车拉回家。就如同那一年的场景一样，外公给外婆娘家去帮忙伐树，不幸被倒偏的树砸伤了腿，外婆还是用架子车把他拉回家，只是那时他是一路狂骂不止。怪罪是外婆指使他去帮忙从而出了事故！那一次外婆是一路眼泪流到家的。她深知这次灾难将预示着她后半生几十年里生活的不易，以及承受外公因为自己娘家而受伤的自责愧疚感！而这次外公去世，至始至终，外婆都没有掉一滴泪！只听说相当平静的外婆把外公的丧事料理的很体面周到！现在想来，外婆当时的心情或许是轻松的？是坦然的？是解脱的？那个她服侍伺候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就那么绝情的撒手人寰，弃她而去，除了怨恨除了无奈，她唯一必须做的，只有坚强。
重生
那时候两个舅舅已经相继成家，母亲的怀里也抱上了我。当时外婆带着只有十五岁的三舅，改嫁到了泉县。那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因为听串乡到村里卖布匹的泉县女人说，那里有直接流到厨房的白哗哗的水龙头，还有一望无际平坦的土地。而这一切就预示着，一旦做了泉城的人就不用天不明就跑去沟底挑水，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贫瘠的沟沟坎坎里种地谋求生存。外婆想让小儿子脱离这生存困难的恶劣坏境，以及再奋力拼搏却依然贫穷的生活窘态。她毅然决然的带着她年幼的小儿子，在一个飘着漫天大雪的清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山。把四只脚印留给了她生活了近五十年的故乡，留给了那个和他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四十余年的男人。我想躺在一片荒草堆里的那个强势的男人，看着妻子抛他携子而去，该是怎样的伤心和无奈啊！在那个人们思想还相当迂腐和固执的年代，要迈出改嫁那一步是多么的需要勇气。然而外婆做到了！她在家乡人鄙夷的眼光里，在亲戚的一片劝告声里，在两个儿媳的鄙视里，为了自己向往的生活以及小儿子的未来。绝决的踏上了一条谋取生存的道路！
疼爱
那时我在县城上学，又一次做生意的三舅路过来看我，从包里掏出了一袋“枣沫糊”说“你外婆让我捎给你的。”我的眼睛瞬间一片模糊。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给外婆说“外婆呀！我好想吃电视里的那个枣沫糊”。其实那只不是一段诱人的广告画面，在我幼小的心里一直渴望尝一口。可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外婆却牢记在心里。难以想象在泉城的她，是怎样为了实现我的心愿去一家家商店挨着找！即使数年后我已经不喜欢那种甜甜的味道了，当每次看到“枣沫糊”时，心里面就酸酸的，眼睛就不由的湿润了！
归 来
一场大病绊倒了外婆，当她的姐妹去看望她时，她悄悄的一再叮嘱亲人“我死后一定要把我拉回去，埋在你姐夫的身边！”那时三舅的生意已经做的相当大，她的母亲因他也过上了幸福安康的生活。就连在老家的两个哥哥，在他的带领下日子也过得风风火火，富裕美满幸福！深情的外婆啊！最终，都牵念着那个骂她打她和她生了四个孩子的男人呀！在一片素衣孝服的沉痛里，渭北小山村被一阵嘹亮的唢呐惊醒，又一个漫天大雪的清晨，在外乡漂泊打拼了近十年的外婆，终于在儿女的声嘶力竭的痛哭声里，在纸钱飞舞村里人羡慕的隆重仪式里，荣耀归来！
月光依然很亮，很冷，我又想起月光下外婆那张平静的脸，隐约听到她那悲凉哀怨的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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