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许久不见日光,雨水顺着卫兵冰冷的头盔一缕缕流下,滑过空洞的眼睛。一只黑猫“嗖”地穿过,像一支箭,射向隐秘的角落。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雨里慢慢走着,警惕地审视着这片阔别已久的土地。
这是舍弃了她的人间。
她恍惚时候会想起那个绚烂血腥的前生,美而不自知,想得不太多。清晨,宫女游鱼一般的手指俏皮地穿梭于乌黑的发丛之中,风情在光滑的铜镜上蔓延。他不早朝,他不理政,他不见大臣,只见她。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概莫如此。
她天生具有对于情事和命运的敏感。相知是一种太脆弱而容易死亡的情意,俞伯牙为钟子期摔琴,此生不复。两个人彼此懂得,要看清楚的不仅仅彼此,还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残忍和变故,必须接受,必须坦然,哪怕最终是个死。
这一天来得,比她想象得早很多。
没有华彩,没有霓裳,只一袭白衣,马嵬坡下作最后一舞。他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但她不想回头,这舞她是为自己跳的,跟宏伟繁华的大唐宫殿、盛大的霓裳羽衣、那一夜夜醉生梦死都没关系,和他也没关系。
不会有人看见她的鲜血了,有多红艳就有多落魄。

她就那样默默看着他,直到他耗尽生命。
秋雨萧瑟,梧桐叶业已落尽,曾经似火的红枫软绵绵地铺在地上,支离破碎,宛如那一年被践踏的胭脂红粉,那会是一段绮靡的情爱留在人间的唯一证据吗?
夜深了,长安月落一片,万户捣衣之声绵延不绝,水清凌凌,声声碎咽,是平民百姓的辛酸和温情。
她一生不曾享用过这样的温情。
这一夜该有多长多慢,才能让他做完一生的梦,在清冷的人间做着盛世的旧梦。
很多人都说,她是、在蓬莱做了神仙,依旧跳着霓裳羽衣舞,忘记了人间一切苦痛。没人知道她一直在,她还一直在这高墙里,鬼不会哭,可她很想哭,没有谁知道她孤孤单单在长安的天空流连了多少个日出日落,看昭阳殿里那个衰老的男人行将就木。
她只能坐在大殿的青瓦上,最后一眼看看这给了她快乐也给了她绝望的人间。一如六年前,她的魂魄在大雨中走失在冰冷的战场。
带不走的那一支金钗上,是六年前的七夕刻上的古老而不堪一击的誓言: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她无法带它走。誓言只能是今生许,今生毕,来不得拖延,容不得等。就让它永远留在盛唐的记忆里,留在终将化灰作烟的昭阳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