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册里存有几张老屋的照片,那还是几年前妹妹回老家办事时拍的,基本上没怎么变样。又因为一直有人住着,所以不曾荒废,尤显生机和活力,每每翻看,心底都会生出万般柔软。这座凝聚着父母半生心血的老屋,给我的记忆是深远而绵长的。
老屋是变迁变好后的老屋,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也不是这个地址。以前的老屋在村子的西北边,“乛”笔型,土墼墙,草盖顶,下面伸出的是厨房,只一点点,门前还种有两棵苦楝树。因为毗邻村里的稻谷加工厂,白天劳作困顿的父母夜里总不能睡上安稳觉,加上后来房子失火烧毁大半,再修后,漏风又漏雨。痛定思痛,他们向村里另申请了屋基――即图片中的房址。
那时年龄小,虽不怎么懂事,却是父母改造房子的见证人。听母亲说,新屋基是村里搞副业的养猪场,猪不养后又圈牛,因为邻近水边,牛进进出出扒下好深一口塘,新房子就造在这口塘上。塘的填平,自然也花费了他们许多的劳力苦力。
但是所谓的新房,也不是图中的房屋,而是现在很难见到的小红砖房,黑瓦顶,瓦顶下面是水泥桁条,毛竹椽子,柴帘作的瓤网。用成语“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作评价,似乎有过。然而,就是这样的房子,在那时的村庄里已经起了不小的波澜,十数天里,不断吸引着村人前来观看,赞叹。
新房三间,东间父母住,西间我们住,中间是堂屋兼厨房,再兼母亲的医疗室,厨房不烧柴草,用柴油炉子做饭。父母造了正房后,没钱再造厨房,卖了柴草买柴油,自然不划算,但也没办法,得先过渡过渡。
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每有闲假和余钱,便像燕子衔泥一般,努力垒着我家这个窝。先是在东山墙用柴篱笆围了一个厨房,支上土灶。隔些日子后,又买来砖块把家里的泥地和通往厨房的路给铺了。房子临水怕不牢固,利用寒暑假期去荒地挖泥,用船运回来填在水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门前竟给扩展出了好大一块平地。而篱笆厨房朽败后,父母又在正房的对面重造了小厨房。空余地块,母亲种花种菜也种树。我最忘不了的,是五月泡桐花开的时候,父亲坐在树上看书的情景。那时的日子真香,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泡桐花的香气。那时的日子也美,美得父亲再忙都要抽出时间在浓黑重彩的泡桐树下看会儿书,看完还能讲些片段给我们听。
而随着我们的长大,房子似乎变小了,小得装不下变高变大的我们,和日渐增多的生活物件。虽然后来在东边又造了个平顶小房子用以堆放农具和粮食,仍显局促。不但局促,而且先造的正房也好像担不起光阴的负荷似的,毛竹、柴帘遭虫蛀,屋顶坍弯不平,屋面像沙漏一般,不分晴雨天气,沙沙沙地掉着灰尘。父母想尽办法,在每张床、桌子和她的药柜上方拉起棚布或塑料布,尽量减少由此带来的不便和污染。我和弟弟上初中以后,他们再度做出重大决定,推翻正房和小厨房,重造大房子。
再造的大房子,父母很是作了一番构思和长远的打算,东西两间作卧房,中间造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明房(堂屋),各个房间的面积都有所增加,他们以为这样,即便弟弟到了婚龄,都无须再动手了。而后景又怎样呢?计划赶不上变化!自然是后话。
落成的大房子依然倾注着父母们的劳力、财力和精力,虽说西边连带造了厨房,东边的小厢房却没钱再造。造房多下来的砖块,一半用来垒院墙,一半用来铺庭院。院子里种了两棵葡萄和一些花草。院墙外临水,母亲种了蔬菜,还种了两棵桃树。沿巷道的一边,栽上木槿做栅栏。我们家就是一个集菜园、果园和花园的田园之家,真正美好!
这样的美好家园,带给过我们太多的欢乐和感动,至今忆起,往事都历历在目:我和妹妹侍弄花草,我们帮母亲挑菜、种菜、洒水,葡萄熟了,一半留我们吃,一半听母亲指挥分送邻居,年龄再大些时,各自假期回家聚在葡萄架下,边摘葡萄吃,边聊着天,读师范的弟弟和妹妹,还喜欢趁兴高歌一曲……那种热闹和幸福,简直言不尽。
再后来,院墙的根基坍陷开裂,垒的砖块部分倒塌,父母亲又买来些建材,叫了瓦工重砌,并在东边连砌了个小厢房,指望很少回家的我们能多住些时日。然而,贫家再难舍,故土再难离,随着时代的变迁和职业的缘故,已经飞离老屋的我们,能回去多少次呢?
这后来修整的老屋,便是图中的模样,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了,自从父母进了城以后就没回去过,很是有些想念,一有想念就翻相册看,浅意识里觉得自己的根还在那儿。但是回不去了,它己经跟别人姓了。倒是梦里常常相见,吃、住、行、包括玩耍等的一切生活场景仍在那儿,老屋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瓦片,甚至每一草一木都让人有温暖的欢畅感,深深地痴迷。
而一旦醒来,却愰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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