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

      凛冬的季节，天很早就黑了。老张还如往常一样，收拾好自己的破布麻袋，将一天捡到的饮料瓶压扁，然后系上口子，背在肩膀上，朝着火车站走去。

         冬天的北方比较干燥，但城市的夜晚依旧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的像星辰，每个人怀揣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在这座城市的街头流动，在世界的角落里暗暗发光。老张骨瘦的身躯看起来依旧很健朗，这和他早年练过功夫有关。即使放到现在来说，也依然是他值得乐道的一件事，只不过之前的那些风光已变成满头凌乱的白发。

        沿着火车站的广场，向北有一段破旧的楼梯，转两个弯就是火车站下方的隧道。这里之前是一个出站口，后来城市修了地铁这里就荒废了，现在成了很多流浪者的天堂。来自湖北的老刘，一直都是靠求乞为生；年过七十的老郭，每日在菜场的垃圾桶里捡一些剩食；一脸络腮胡须的吴杰曾经会一点修鞋的手艺，现在慢慢的也被这个世界淡忘。就连他们自己也在有一日没一日的消磨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点时光

       老张放下背上的饮料瓶，慢慢的靠着墙壁上坐了下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每每在此刻，他总是想起自己的家人，想起在那个明媚的午后，阳光斜斜的照进庭院，他悠闲的打起太极拳。一套拳下来，往往能练一个多小时。打完拳之后就和妻子去接孩子们放学。

       那一天是一个极好的日子，妻子四十岁生日。但他的妻子看上去依然像二十多岁一样，有着明亮的眼睛，细腻的皮肤，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们准备在外面美美的吃上一顿，以庆祝这样一个特别幸福的时刻。

        那个时候城市里刚开一家西餐厅，每天都坐的满满的，想要去吃饭都要排很长的队。老张的一个伙计正好是里面的经理，所以就特意给老张一家人安排了一个非常好的位置，并且送上了一瓶上好的红酒。老张的儿子在学校成绩非常的好，一直是班级的学习标兵。他的女儿更是有着窈窕的身材，曼妙的舞姿，是学校文艺委员会的明星。一家人聊着当他在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正在兴头，餐厅里忽然闯进来一伙人，是当地的地头蛇。原来这家西餐厅开业以来生意特别的好，抢走了这条街的很多客户，并且老板从来没有向他们交保护费，所以今天这些人来砸场子找麻烦。老张的伙计杨经理站出来协调商量没有结果，头上被钢管砸的血流不止。老张立刻冲了上去，凭借自己强健的身体撂倒了两个人。地头蛇看见有人出头，打伤自己的兄弟，便一起围了过来。老张的妻子见势不妙，慌里慌张的过来想要拉开他们，一边尖叫一边劝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但是始终有七八个人围着老张，拳来脚往，钢管，木棍，砍刀，板凳挥了起来。老张的妻子终于有机会靠近他们，但是忽然之间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匕首，戳中了老张妻子的肚子，妻子眼前一片昏暗，软倒在地，鲜血随即流了一大片。老张吓坏了，赶紧抱起妻子。地头蛇立刻明白事情闹大了，纷纷停下了对老张的围攻。

老张的妻子已经不省人事，没有一句话，就倒在老张的怀里。孩子们吓坏了，躲在桌子下面哭个不停。老张一直呼喊妻子的名字，却始终不能在唤起妻子明媚的笑容。老张气愤不已，急躁的像失去缰绳的骏马，又像挣脱牢笼的雄狮。他看着这些小混混儿，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表情。老张放下妻子，一个健步冲上去把混混的头目扑倒在地，速度之快，竟无人察觉。老张不知在他头上打了多少拳，直到他的头已面目全非，分不清鼻子和眼睛，老张的手上，脸上和胸襟全部溅满了血。

一直到警察来了，事件才得以平息。老张被带走了，坐了二十年牢。等他出来时子女已经不在和他相认。老张自己心里也满怀愧疚，自己一时的强出头让妻子命丧刀下。这几十年来，老张一直活在这种愧疚之中。每当到夜晚，老张一个人独自望着夜空，妻子的脸总是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么近，却无法触摸，只有两行老泪在心头落下，犹如钢针。

吴杰还没有休息，看到老张回来，从脏兮兮的毯子下探出头说：“今天收获不错啊。”

“还行还行吧，明天卖了就可以攒够一盒烟钱了，”张铭满意的回复着他。

吴杰听到这样的话都替他感到高兴，要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想抽一盒还没有拆封的香烟，都是一种奢侈，记得上次抽一根整只的红旗渠还是三个月前在加油站的入口处那里。一个货车司机在加油准备点烟的时候被工作人员制止，随后就将烟丢了出去。吴杰像捡到一只宝一样拾了起来，他闻了整整有三分钟，后来分两次抽完了。

”明天卖了买烟一定要分我一只啊，我这几天每天夜里起床都替你照看饮料瓶还在不在，按说你买一盒至少要分我一半的。“吴杰不曾忘记自己从来不夜里起来尿尿，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尿也少了。但是提起香烟那肯定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点追求。 

老张还没有来得及回复他，就听到上面一阵尖叫”放开我，啊哦，放开我。“声音从广场传来，紧接着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吴杰很确定这是高跟鞋撞击石板台阶，和运动鞋用力蹬地的混响。透过夜色，老张看的出是三四个年轻人打闹般的走来，但是他们的声音却让老张有一种不详的预兆。

”快点脱下来“其中一个年轻人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像是一个女孩儿哭泣挣扎的声音

”你磨蹭什么啊，倒是快点啊“走的稍微近了点，老张看到是一个白色上衣的男子在说话。

扑通一声丢在了地上，跌到在地的女孩儿发出痛苦的惨叫。老张这下看清楚了，是三个年轻人在劫持一个女孩儿。随后三个人一同涌了上去，想要撕开那女孩儿的衣服。女孩儿的嘴巴被捂住，只能呜呜的悲鸣。这三个人一个人按脚，一个人摁住双手，另外一个人骑在那女孩儿的身上。这里平时并没有什么人来，相距马路也有五六十米的距离，并且旁边有一个很粗很大的梧桐树，路灯的光并不能照到这里。所以这里晚上除了老张，吴杰这几个流浪的老汉，平时几乎没有人来。更不要说碰到这样龌蹉的事。

老张今年已经六十有七，他蹒跚的爬起来，走了过去。那几个年轻人并没有察觉到老张轻微的脚步声。倒是吴杰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因为他不知道老张准备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老张弱弱的在后面试图打断他们。那三个年轻人依然沉浸在蹂俐这个女孩儿的欲望之中。

”够    了，住    手“  老张这次拉高了音调。这句话并没有吓到那三个年轻人，而是老郭从梦中惊醒，呆呆的望着老张瘦弱的背影和眼前这几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个女孩儿的声音慢慢变小，转为无助的哭泣。身上仍然有一个年轻人压着他的手臂，持续的打击让她忘记了反抗，躺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麻雀。另外两个年轻人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脏兮兮的老头，他们很是诧异，这个老头是不是有某种神经病，敢来上前充当好人，而对自己的龌蹉行径丝毫不感到羞耻。

”你是哪个垃圾场里爬出来的老头？还是没有要到饭饿的睡不着的乞丐？“一个穿蓝色上衣，染着黄色头发的年轻人说

”我看是和我们一样，半夜里睡不着，想找点乐子玩玩儿，我看缘分一场，你可以排在我们三个后面，给你一个便宜，我想你应该很久都没有尝到少女的滋味儿了。“另一个黑色上衣的年轻人话语里夹着冷笑。

”无耻，你们无耻，几个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赶紧放开她，不然我老张今天给你们好看。“老张一边说，一边缕起双手的袖子。双眼淡定自若，没有一丝恐惧。

”卧槽，你真是一个疯子。“黄头发的年轻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距离老张一步远的位置，右手一剂猛拳就挥了过来

老张面对这个年轻人柔弱的右拳，身体本能的向后一仰，左手挡住，然后一拳打在这个黄发年轻人的脸上。

这一拳并不是很重，但是这个黄发年轻人却有点蒙。他没有想到自己英俊的脸庞居然被这个脏兮兮的老头打了一拳。但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反应速度总是比老年人快一步。他随即就是一脚踹在老张的肚子上，老张向后退了几步。

老郭和吴杰随即站了起来，迈着他们那沉缓的步子。但老张并没有年轻人想象的那么脆弱，大步靠近黄发年轻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只手制住他的肩膀，随即一个扫腿就将他撂倒在地，接着一个巴掌摔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又是一个回甩。

穿白色短袖的小伙子，放开压着的那个女孩儿，和另外一个年轻人飞速的跑过来，一人一脚将老张狠狠的踹翻在地，接着扶起黄发年轻人。三个人围着老张一阵拳打脚踢。旁边的那个女孩儿，没有了他们的束缚，又无力冲上去帮忙，便急速的跑开了。

一边的吴杰和老郭，只能不忍心的看着老张躺在地上被他们打，但是老张并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是双手抱着头。只有那三个年轻人不停的咒骂。

”你这个死老头“

”我让你逞英雄“

”老子今天废了你“

大概是他们没有了力气，或许是内心的一点点良知不忍心让他们继续和这个老头做对，他们停下了围攻，一人一口吐沫，然后看看一边早已惊慌失措的老郭和吴杰，甩身走去。

老郭和吴杰赶紧扶起倒在地上的张铭，此时他已满头是血，一只眼睛被脚踢中已经肿的不能再睁开，鼻子虚弱无力的喘着气息，嘴巴慢慢蠕动开始讲话：我这几天攒的饮料瓶钱在我那个破枕头里面的棉絮里，你们明天帮我把今天捡的瓶子卖了，可以换一盒烟了，我恐怕活不过明天，只能便宜你们了。“

老郭伤心的流下了眼泪，吴杰也泣不成声。

张老张继续说：“没想到我今天会死在这里，真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好还是坏，是对还是错，只希望今后不要有人在记恨我，不要有人在想起我。”

吴杰连忙劝他：“你快不要说话了，对错哪里有那么重要，你今天躺在这里，和躺在你家里有什么区别？我活了大半辈子，一生都遭人嫌弃，但是你是我最敬重的一个朋友。你是一个好人。”

吴杰的话不无道理，但是老张却无法放在心中。他知道自己无法得到子女的原谅，他也没有脸面去阴间面对他的妻子，他的眼睛直直的瞪着满天的星星，双手无力的垂在地上。

再没有人能喊醒老张了，老张也无法再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