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谎 再见
我期待能有这样的一个时间,在辗转反侧后幡然睡去的梦里,重新遇见一个个他们。我想用原来一样的语气和动作于他们做着当初相遇的方式。然后汹涌澎湃的情绪戛然而止,轻声一句:好久不见。他们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而我也不会强求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
我认识王见山的那一年,他刚出生,时间距离千禧年还有四年。父亲在抱我的同时,又抱过来一个小家伙。他的样子很丑,好像五官都要聚合在一起。我在琢磨我自己样子的时候,他哭的很大声,弄得我也跟着嗷嗷大哭。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也没有作什么相遇时的自我介绍。后来,听母亲回忆时,那天天气很好,早春里的风拨云见雾,五六点的黄昏带来的暮色渲染,让整个天空皆是桃红颜色。我们就这样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知道以后会经历些什么,而作为对以前日子的最后一次告别,我们哭的很大声。我在想,以后得日子会有多少次这般的痛哭?
王见山的故乡在一座南方的小城,小城山水居多,因为世代偏安一隅,所以形成的世界观狭隘而安稳。他在三岁之前很喜欢哭,或许这般的经历足以说明他对以前的世界爱的过于深沉,这也为以后他行事多愁善感的秉性找到了理由。在我的记忆里,初春的风一来,隔夜便是满树的桃花盛开。可惜那一年,我跟在王见山后面奔跑的时候,拼尽了全力,也没看到那飞上天的纸鸢追上那划过云端的大鸟。后来,我同他一酣睡,便往往是一个盛夏。那爬山虎又在耳边瘙痒,竹林里吹风缓缓入梦。然而不过是用了一片叶子枯萎变黄的时间它们就消失不见。于是秋天我和王见山开始躲在山上吃梨,而隔壁的大婶正拿着竹条气冲冲找着偷梨的小家伙们。至于冬天,一场大雪便带来了所有欢愉的记忆。其中细节不用赘述,只是一想,就会嘴角微微上扬。
因为从小过于淘气,所以王见山时常会遭到母亲的训斥,作为他最亲近的人,便成为了他诉苦的对象。每个夜晚,他躺在天台上看星星的时候总是问我。星辰的那头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个问题,因为同他一样,我对这个世界同样充满着好奇。我在想着那些星辰的影子在何处仰望着自己,而对于明天,它们又会不会重新出现在这个地方。孩童时代的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王见山就慢慢的睡去。而月亮已经开始躲在云层之后,星辰暗淡里,黑色的长夜恍若神明。我失了神,在风的摇曳中不知所以。
十几岁的王见山,性子突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不怎么喜欢闹腾,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写着东西。我一直认为喜欢写东西这个习惯肯定不是母亲遗传给他的,母亲这么一个喜欢揍他的人,断断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至于父亲,这个答案还是王见山自己告诉我的。他跟我说,他偷偷地从父亲不曾打开的柜子里翻出了很多诗集。我想他对文字的喜欢或许不是这一个简单的理由,至于深层次的东西,我从没有认真的想过,也没有问过。
后来,我们上了初中。有一天,王见山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是那种很喜欢的喜欢。在那个谈早恋色变的年代,男女生之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晚上,王见山告诉我。他在那个年纪里写了他这二十多年唯一的一封情书,每一段的字斟句酌算是用尽了他所有的词汇。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像个痴傻的人一样对着她的回信发笑,那时候甜蜜是藏不住的表情窃喜,又是喊着名字的面红耳赤。可后来,我知道王见山还是和那个女孩分开了。以至于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王见山总在睡梦中低语:我的青春像永远追不上的大鸟一样,我拼命地追赶,朝着南辕北辙的方向,渐行渐远。
若干年以后,时间会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陈述句,它说这一辈子我们会遇见很多人,他们给出的遇见方式千奇百怪。上帝看不下去,来了个恶作剧,便忽略了开始,把结尾变成遗忘和深知两种。
王见山在上高中的时候遇见了双木,他直言这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除了发小和我之外。而这一切当时我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现在的王见山总是跟我抱怨正在将一些人当初相遇的场景慢慢遗忘。我没有说什么,我知道有些东西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懂得。毕竟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总会知道有些东西的失去是必然的。
对于双木,王见山看到他的第一眼,觉得很像电视上的某个明星,想了很久也没头绪。便主动开口问道: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个明星?
双木的回答显得迟钝,王见山见状也就没有继续发问,他有些无聊的开始收拾东西。一切的开始风轻云淡,不留痕迹。
当我们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各种相遇的片段,并抱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态度时,我知道这一切已经是过去式了。幸好,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你们的样子。看到这样一段话的时候,是我正在翻看王见山的日记,我琢磨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想的一些东西往往过于悲观,而我不怎么喜欢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经历着种种。
三年的时间是很快的,快到一场为期两天的考试就将所有的期待变现。在临近毕业的那天,王见山和双木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说了很多话,包括这三年的一些趣事和一些道听途说的秘密。
王见山问双木想去哪个城市。双木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明天要去哪里,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但我还是比较想留在省内。你呢?
王见山的性子是一个人时的深沉,相处久了便是跳脱无比。他听了双木的话,想了想说道:
上海吧,我想去那里,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那她呢?
我不知道,我问过她,但她没有告诉我。
王见山没来由地失落着,眼睛看着远处的田野,那一望无际的稻田,有风吹过时的波浪。近处几株鹤立鸡群的稻子挺着腰,姿势好像要长到天上去。稍远处是麦秸燃烧时的黑烟,地平线上是绚烂的火烧云。他好像看到了一副很美的画面,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的画面。他想把这些东西说出来,却又些害怕,害怕一旦说出来之后一语成谶。双木在一边同样深思着,而关于再见的字眼,他们一句也没有提及。
我们喜欢说着再见,好像真的说完再见之后,明天又能够一如既往地过活着。这穿越整个青春的话题,在认识和告别的反复中不断出现。而事实上,有些人的离开注定是不可挽回的,这个世界很小,小到不同环境的人能相遇相识,可同时,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一声再见之后便没了踪影。
王见山告诉我,他一直笃信着再见这个词,从前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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