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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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二卷 徊
第十九章 游戏
清晨的街道静悄悄的,一只乌鸦在地面上歪着头跳动。淡金色的朝云织满了天空,中间初升仿佛虹彩的太阳。如丝如绘的景象倒映在道路宽广的水洼里,乌鸦在水坑边停下,啄了啄水,歪着头看着轻波点点地浮动。
一辆冰激凌车带着欢快的音乐声驶来,来得正是时候。孩子们已经在街道上草坪上转开了去,一脸肥厚的大叔从车上跳下来,香草奶泡的气息引来了大批欢笑的簇拥。有一个孩子抓着妈妈的手在哭喊,母亲在向她做着无效的解释,做着遥远未来的承诺。孩子们散开了,一只淡黄色的蛋筒放到了女孩手中。“给,拿去吧,还剩一点尾货,别浪费了——”于是她笑了,母亲极不好意思地让她向叔叔道谢,或是道歉——她笑了,也笑在了大叔胡子拉碴三重下巴的脸上。乌鸦在地面上蹦跳着,阳光洒进了树叶悠游的阴影里。它拍了拍翅膀,哇地一声飞走了。
是在建国三年,距离“鬼城”不远的一座微小的市镇上。这座市镇是古老城区的末肢,他们在砍死了一个人以后,却把指甲留下。
“那么,我一会儿来找你——今天我一定找得到!”穿着一身海蓝色连衣裙的母亲坐在椭圆形的餐桌边,母亲一向喜欢打扮,无论在哪里都要穿着一身精致的正装。她不喜欢过于细致繁琐的装束,在孩子看来,这些朴素的色彩恰是正好。银色泪珠形的耳饰在柔软的颈边轻轻摇晃。
“不要睁开眼嘛,你都看到我了——”她已经把手放在了眼睛上,粉红色的薄唇弯起一线狡黠的微笑。孩子在母亲身边转了几圈,目的是混乱声音所带来判断的方向。突然他向楼上跑去,转角处迟缓了些。她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大概会是那里,应该是那个地方。
在她亚麻色小小的卧室里,有一只巨大橡木的衣柜,棕色的柜门占据了一半的墙壁,与房间显得很不协调。这孩子很是聪敏,很多时候她都找不到他——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母亲会很开心自己的孩子聪明,漂亮,他也有一对桃子一般可爱的脸颊。今天被她抓住了他的把柄,知道他会躲在哪里以后却有些失望,毕竟捉迷藏的乐趣就消失了,不过同样也可以度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早上。她打算过一会儿就上去找他。她来到厨房里打开冰箱的门,还有几棵芹菜——芹菜牛肉,芹菜豆条——
翠绿的芹菜掉到了地上,海蓝色的连衣裙从冰箱上滑落下来。一瓶红酒漫开,酒红色与绛红翻倒在大理石醇黑的地板中。母亲仰面躺在半开下层的冰箱门上,嘴微张开,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的一角。她想说些什么,做出一些叫喊——两声爆竹一样的脆响以后她倒下了,只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喊声。
孩子躲在衣柜里,得意地等待母亲寻找到他。响起了什么东西爆裂的脆响,他也认为那是爆竹声,还有两天就要国庆了,声音稀疏地堆积在一起没有规章。准是那些高个子的青年在捣蛋了,他们穿着神气天蓝色白皮带的制服站在楼顶上,把爆竹点着了一个又一个往下放。他去年这时就差点被砸到,眼前的地面上突然响起一阵火光,他赶紧抱住了母亲,在母亲安慰的依偎里害怕地喊叫。
他们大概累了吧,爆竹声停了。他也有些饿了,春日的暖意让衣柜里有些炎热。母亲怎么还没找到他,是他藏得太好了吗——他从衣柜的门缝里看过去,白色金条纹的门还没有人打开。砰——砰。是爸爸回来了吗?砰——砰——可是爸爸也没这么敲过门啊。门打开了,玻璃一样的声音破碎了。那是妈妈喜欢的粉绿色花瓶吗——他们一定不是什么友好的客人。他要到楼下去,也许他们会欺负妈妈,他要去阻止他们。
门开了,是门砰地一声倒下。他从衣柜的门缝边退了回来,又好奇地凑了上去。真是他们——可他们怎么不穿蓝制服了,猩红色的衣服顶,有一只高高的黑帽子锅盖一样扣到头上。他们在干什么——妈妈的首饰盒被打开了,珍珠的吊饰被那人塞进了口袋中。“小偷!”他在衣柜中叫起来。那人警觉地端着枪四处查看着。“小偷!”他拿着一杆衣架要冲出去。一颗子弹击碎了窗户飞进来,把那人的帽子打落在地上。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哨子,那个人慌张地走了,留下一地晶莹闪亮的玻璃渣。又一声枪弹把护壁板掏出一个洞来。他不敢动了,他蜷缩在衣柜偌大的角落里,他同样不敢出声。阳光从衣柜的门缝里射出来,在他深蓝色绘有条纹的衣服上转动。
父亲曾在晚上他睡不着觉的时候说类似的故事吓唬他,矮胖的海盗军官带着只有一只眼的水手在商船上扫荡——他听着故事里惊人的细节,缩在床的一角紧紧的抱着被子。反而故事讲完以后他觉得好多了,父亲给他了一个刺激又惊险的梦。就像所有八九岁的男孩子都会做的那样,他后来在父亲的床上蹦跳着,叫嚣着自己要当个海盗——他把手割伤了,深可见骨的横切让手指喷射出血来。他吓坏了,举着血淋淋的手指头奔向拿着一堆纸张的爸爸。从医院回来以后他沉默了,不再提海盗与水手的故事。
“辰峰——!”他听到了父亲的喊叫声,但他觉得自己既然还在游戏中,应该让妈妈把他找出来,或是听到认输温柔的喊声。“辰峰——?!”他看见了爸爸,他把自己的身子掩在一堆衣服后面,空气中很不好闻的味道。爸爸的西装乱乱地,把他抱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爸爸的眼镜也歪着,他在夜的冷风中打着哆嗦,“我在和妈妈玩捉迷藏......”爸爸带着苦涩的微笑看着他,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那我可把你给找到了。”他的脸被闷在了带消毒水气味绒绒的西装上。“来到爸爸怀里来。”他顺从地抱住父亲,他已经饿了一天了。“我们也做一个约定,一直数到三百,都不要把眼睛睁开,好吗?”他的个子不高,他依偎在父亲的拥抱中,把头埋进父亲的胸膛。“爸爸我们去哪儿——”他不安地说着,感觉像是在客厅时他闻到了如自己割伤的手指一样的气味。“到爸爸工作的地方去吧,好吗。你一直都想去看看的。”“妈妈呢?”他被放到了一辆车的座位上。“她去其他地方了。”车开动了,前面传来了不大舒服的汽缸的撞击声。“可是我刚刚听到了,也许有人在欺负她——”“她现在应该没事了。”爸爸说话时鼻音很重,像是感冒了一样。“可是,她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师傅,走城外......”
三百数到了。他是按着捉迷藏的规则数的,每一个数字都数得到。小轿车的车厢里亮着冷白泛绿的灯光,爸爸不时从包里把什么厚厚的书拿出来,翻了一会儿又放进去了。他把鼻子贴在后窗的玻璃上,他有些晕车,爸爸这次忘了在坐车时要求司机打开窗。“唔......”他的喉咙发出一些不自然的响动,父亲把书丢在前窗下,扭过头来看着他。
“辰峰,你怎么啦——”
“我想吐......”
他吐了出来,在城郊盛开茜草花的田野里,白亮的月光下地上一摊都是他的呕吐物。
第二十章 成长
辰峰站在红色的消防栓边,身前是医院宽阔的大门,象牙白的灯光彻夜明亮。他睡不着,自从他开始读那本砖头一样白书皮的书以后他常常这样,脑子里周返循环与嵌套。虽然也不至于像网络上那些人戏说头秃了,他感觉自己的头发还没掉多少。不过他也的确睡不着,难得把头脑清醒来,什么也没在想。只是看着对面花盆里的灯芯草发呆,夜的风吹来,细长的草叶在温柔的清风里摇曳着。他打了个哈欠,把身子倚在从墙壁里钻出来的消防栓上。
这同样也是大厅里难得的寂静。从几年前的某一天开始,这里从白天到晚上都会被各种外伤弄得水泄不通。淡蓝衣服的护士扎着白色的头巾推着一辆辆天蓝色血污的担架在大厅里跑着,从这个走廊里跑出来,跑进那个走廊里去,冲散了门诊秩序井然的队伍。会有孩子拉着家长的手的哭叫声,有躺在担架上也许一闪而过的呻吟声,有突然的一群人冲进来寻着什么,又扑在其中一只担架床上哭号,那些护士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从那里赶开......一个值班医生拿着一沓报告从大厅中径直穿过,脚步疾速但也透出些疲惫中些许的轻松。他又打了个哈欠,一辆军绿色的大巴车闪着灯光在门口鸣笛停下,他皱了皱眉,闪进还没被人挤满的楼梯间里。身后又传来了小车轮在瓷砖地上的滚动,一个医生抱着一筐用具从身边侧过。他靠在墙角边,尽量不干扰他们争分夺秒的工作。
那边还有几辆车,今天他们有的忙的了。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晚,一溜车灯顺着道路延去,像是点点焦躁的星光。不同声调的车笛声鸣响,每个人都在催促着,又有一群人从楼上冲下来,从他身边跑过。
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他走在主副楼间狭窄的人行桥上,住院部的一整面墙嵌满了方形长条的灯光。今天是爸爸外出的第二个年头,他只能在医院的宿舍里庆祝自己的生日。俯视上像是菱形的住院楼后一排排黯淡的建筑是宿舍楼,他在黑暗里掏出了房间的钥匙,一滴水从什么地方滴下来,在走廊里发出咚的一响。
只是有个水管一直在滴水罢了,最近他才在那里放了一个水缸。名义上是医院工作人员的宿舍却没什么人居住,外地来的医生多半被调去了前线,医院里少了很多主任医师,实际上也很空旷。哪里都塞满了伤员呢,从火线上退下来受伤的士兵,天蓝色撕裂或带着弹孔的衣服在细长的棉线上摇晃。但这里还没有。他打开了房门,他不为黑暗感到害怕,这时再怕黑就对不起爸爸了——他害怕的是见到病床上那种惨烈的景象,把一个人的肢体扭曲,撕扯截断成那个样子……床上有一封传真,居然还有人闲到有时间给他送来——玛特嬷嬷啊,还有一份冷掉的饭。他把饭放到桌子的一边,扭开台灯,房间里出现了光。电费是很贵的,爸爸那边的工资一直发不下来,他不能为爸爸增加负担。
他拆开了传真袋,是画——爸爸居然还忙里偷闲学习了一些绘画的技法。有好几张,一张画大概是前线的山上,铅笔的印迹很重,把钢笔的勾描盖掉了;另一张是北国的树林,纸被火烧了一角,在传真上体现出脚印一般的色差,是雪景,一只雷鸟被画成了公鸭的大小;还有一张是食品,一块精心灰色奶油的蛋糕——他们都很喜欢这幅画,都不愿意把它发给你,我和他们说发的是传真,又不是原件……这张画的原件已经被一个不太清醒的病人吃掉了,大家都怪可惜的……
信件如平常一样短短的,也是几张传真。他有些怀念爸爸信件里常有的淡淡烟草的香味。传真这个词真是奇怪,它几乎什么都传不过来,不能让他闻到爸爸的气息,也不能让他触摸到纸背因感情而留下沙沙轻重的字痕。他把信件和画放到一个盒子里收好,那里放着从小到大自己与爸爸和他人书信的来往。令他意外的是其中发现了很多自己没有发出的信件,那些文字加起来要比爸爸的信还多。爸爸是一个很喜欢写信的人呢,只不过每一封信都很简短。辰峰决定今天晚上不看书了,干脆直接扎进信封堆里,这样挺好。
辰峰是在这座医院里长大的。这家医院是省里的一所大型国立医院,有着“光复医院”的称号——爸爸是这里的一位外科手术主任医师,是一位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只要是外科医学理论上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在他手里也一定做得到。他很为爸爸而自豪。他是因为家乡发生了暴力事件才被爸爸带来了这里,自己的家没了,母亲也是。来这里没多久以后他就知道了母亲的离去,大家都在安慰他,像大人哄小孩一样给他这个小孩子编造各种各样绮丽的梦幻。但这里是医院,他知道应该是枪杀死了她。医院里时不时会转来几个枪伤不轻的病人,他见过他们的样子,不大的黄铜的米粒一样的子弹只造成了一个不大的创口,但它给病人带来的感觉是如此痛苦,他能感受得到。当他们再在他面前翻着检验表或是其他什么而时不时为他描绘母亲去到的天堂时——有时两个性子急的人所描绘得不一样,就会引起一场争吵——他觉得恶心又不想当时吐在他们身上。医院里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这很好,没有人会拿上帝和他的天国来烦扰他。
医院里没有玩伴,也没有熟悉的朋友。爸爸每天都有很多事情,他也不能去办公室里打扰他。爸爸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你啊,可是现在也没有陪你的时间,真是太抱歉了……乖乖地在家里待着好吗?爸爸晚上再回来陪你,不要到医院去哦,那里有很多坏人——他以为是马上要回家了,那还是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不喜欢这里棱角分明灰色的建筑,灰色与深红使他认为晚上的这里反而更有生气,几扇暖白的窗亮着,有几个人影迷一般在里面走动。晚上爸爸从工作上退下来了,他帮爸爸把揉成一团圆形的大礼帽挂在衣帽架上,还有毛毡一样的西服。真是对不住啊,爸爸今天又不能陪你了——爸爸从硕大的黑皮包里拿出厚厚的快翻烂的笔记本和蓝色的文件夹。他知道爸爸做的是救命的工作,他尽量不会去打扰到他。爸爸高大的身影在台灯如花的光芒下沉淀着,时而把身子歪过来,揉着方形的脸侧不多的头发。渐渐地他不想回家了,有时候会和爸爸一样睡不着觉,起床几次偷偷地从门缝向里望去,望着望着爸爸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要把台灯关掉。当黑夜降落的一瞬间爸爸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又把台灯扭亮。去睡觉——他趴在床上,但没有睡着,想着白天在阅览室里阅读的莎士比亚。他觉得自己在城堡没有城垛的高台上踱着步,他在寻找母亲的灵魂,他想寻找刺杀母亲的凶手,可是他不能怪罪那些天蓝色制服的人,其他任何颜色制服的人也一样,这样的人在医院里越来越多了,他们的伤又是所有人中最可怕的。
枪的伤,刀的伤,甚至有棍棒——棍棒的事情看上去最为狰狞,可它却往往被医生们说是最不严重的。奥利尔叔叔带他去看核磁共振的影像,让他猜测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说这里像是断了,奥利尔叔叔微笑着告诉他不是的,是血淤堆积形成的阴影。这逐渐成为了他除了阅览室以外最有趣的游戏。看,这条肌肉从这块骨头连接到了这里,你猜猜它是干什么的——好,它让你的大腿可以这样地转起来,不过也只能转成这样。奥利尔叔叔肥胖的身躯作出滑稽的姿势,他看着想着有些发笑。医院里有很多这样的医生愿意在闲下来的时间与他做类似的游戏,好像因为他他们空闲的时间就多了一些一样——在这种温柔又残酷的环境中他有了学医的想法。请求神袛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到无上光荣……他想着来自古希腊的古老誓言,他以为医生总要有铁石的意志,他只能看一看巴氏染色后紫色或淡绿色的病理解剖,让他去学外科——他会当场吐掉。辰峰强忍住恶心的想法一次次走出了病房,他不能理解那些非意外受伤的人,是什么人想到要把别人的身体糟蹋成这副模样。他喜欢人的身体,柔软干净没一点累赘清爽的线条,就像他一直在把自己塑造成的那样。当他看到一个同样可爱的小伙子被截去了腰只剩下胸部下面再造的一堆白花花的蛋白凝胶并插着无数根管子还要对他笑时,他觉得受不了了,放下了记录表跑了出去,他在门外放声大哭了一场。那位年轻人之所以对他笑是因为他认识他,半年前他因为手臂的事情被送了进来,他明确地要求不要机械的义肢,整个军营都会因此而瞧不起他。那是一个喜欢笑的青年,常和他讲战场上惊险的事情,他听得很认真,刺激而有趣,满足了一个少年对冒险的需求。当青年提到一颗炮弹把一位敌人的头送过来扔到他脚下时,青年在哭,他的嘴角也在抽动。这位青年只用了三个月就康复了,于是要离开,发誓自己决不再因伤进入。小朋友,我走啦,不要想我啊,要是我再来时,就会给你带一枚勋章,那一定是值得的,这么多天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后来他当真送给了他一枚勋章,已经被爸爸差人送回去了,信纸上还留了一个小洞,为的是让金质的锁链从中透出来——一个季度以后他居然成了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自己一切的努力成为了徒劳。他再一次被毁坏了身体,还要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更加令他不堪。对不起……我今天早晨没有告诉你就出去了,是我不好——你的伤是我的责任,我当时参与了对你的护理,你的胳膊好了,就能再回到战场上……——小朋友,唔,你都这么大了……不是你的错啊,所有人都没做错些什么,是战争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啦……
他打死也不学医了。尤其是外科,直到现在他见到食堂里有时冒出来带血的生肉片都会有作呕的感觉。他决定去学计算机,他知道那东西对任何事情都有用,它不会撒谎,会认真地做任何事情,也不会被杀,不会有血肉破碎的伤——所以他决定去学计算机这门也许比医学还伤脑筋高深的学问,人们一提到它就会说秃头,他仅仅只是在犹豫自己漂亮的银灰色的头发。
辰峰的眉毛也是银灰色的,这很自然。当奥利尔叔叔想开始和他讲臂丛神经的传导——处理结构时,他微笑着摆了摆手说他不想学这些了。也许这些真的很有用——但我的心不在上面了,我也学不好的。他这么说着,所有人都感觉有些惊讶。他在箱子的底端找到了米芙阿姨送的生日礼物——一盒手术刀片,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未寄出的信件写得破破烂烂的。显然他收下了,正如他现在所见略微锈迹的传统不锈钢刀片在台灯下由镊子夹住转动一般。
父亲也是在那一年被调向了前线。爸爸在一列军绿色中醒目的白色红十字车的车窗上向他挥着手告别,他已经知道父亲要去做什么,并且面对什么,他都十四岁了——爸爸叫他不要哭,呜咽声一片的家属区和车窗边组成的行列中他没有哭,和父亲一样。他回来以后莫名奇妙地抱着枕头哭了一场,可怜的枕头——他看着床上乳白色洁净的枕头上针缝的痕迹,是他自己补的,没叫别人帮忙。爸爸仍然以为他要当一名医生,因为他是春天离开的,当雏菊花刚在窗台边绽放时——那个青年夏末才送进来,他清楚地记得有几条蛆虫在暴露未处理的伤口上蠕动。然后就到了现在,他的目光停在了手中父亲传真的信上,摩挲了很久的记忆后他的手也有了淡淡的烟草味,他一遍遍珍视地摸着这封传真件,让它也染上了淡淡的烟草香。
爸爸很喜欢抽烟,同事劝他,自己和母亲劝他,他本人也在劝——他毕竟是国立医学院的教授,烟草的危害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就是戒不掉,他说烟草会使自己回想起年轻疯狂又快乐的时候,他和一堆青年叼着烟嘴唱着歌在郊外清冷的街道上找月亮。爸爸的聊天总是会迁就自己,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话题,总要把它当成父亲不戒烟的理由。是理由啊,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了——爸爸说到这里就停了。他不知道那些疯了一般的青年会在找到月亮以后对它做些什么,要把它从天上拽下来吗——不,我们会唱歌,再看它隐进云里,再等待下一只存活下来的月亮——
辛亏爸爸没有在那时吸毒,辰峰这么想着,把盒子盖上。他很想念爸爸,虽然爸爸陪伴自己的时间不多,他们都很忙——每周一次的信件弥足珍贵,即使是传真件,也是一种沙漠里对一勺水的需求。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父亲离开后他就一直在父亲的房间里睡觉,这也是父亲用过的书桌,父亲和他在同一盏台灯下——可这么想总觉得是在追悼一样......他喜欢在父亲的书桌上趴着睡,虽然奥利尔叔叔每一次都要提醒他。但这又有些什么呢,父亲也在这里趴着度过了无数个夜晚。他愿意把那称之为无数,好像真的和父亲相处了很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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