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8章

遗书吐真言

连载07

颜宝惠流着泪，把遗书收好。

她从首饰里拿起戒指，看到内圈刻字：MY LOVE渝港沪。

MY LOVE（我的爱）后面三个汉字，倒叙他在上海首次与她相遇，香港又见，陪都重逢他爱上她的旅程。

戒指上镶的钻石是一朵百合花。

看到这只戒指，又使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心中，满是遗憾悔恨，恨自己自私，没有给他爱的回报。恨自己世俗，怕他殉国，又当寡妇。她看清自己不愿付上爱的代价。

陈本夫的信，让她看到自己假冒为善，看到内心深处的自我中心。

雷声忽起，风刮跑遗书，她急忙抓住。下雨了，她收好东西，哭着往回走。

一连好几天，她不住哭泣。

陈本夫唤起她心底的爱意和进入婚姻的勇气，使她对他动心，不再介意他的特工身份，战争就要结束了，陈本夫将做学者，不再从事危险又可怕的情报工作，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可是，命运让她再一次体会未婚夫离世的心碎。

她哭的时候，蓦然意识到，当年，徐永道的求婚信落款日期是民国二十五年八月三十日，陈本夫的遗书写于民国三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二封书信相距八年，二人都已如影飞去。

徐永道和陈本夫的座机都是被日军击中，都是死在日本人手里。八年过去，前后两位未婚夫为抗日殉国，日军仍在中国作恶。

父亲颜牧师和母亲颜师母也死在日军手里，她每想到爱人至亲的死，对日军的恨就升级一次。

她心里说：“陈教官，请原谅我，无法完成你的托付。《善之物语》，我实在写不出。”

她极度忧伤，闭眼就见陈本夫最后一次离去的背影，想起他在山上一把抱住她的感觉。

活生生的他，已无影无踪，化为一把灰，再也回不来，再也不会让伙计给她送一篓篓时令鲜果。

她发出问：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来世界？该怎样过余生？她难以入眠，半夜起身，跪着祷告。

“主啊，你把我当约伯来击打我，因为我也像约伯自显为义吗？为什么让我两次经历失去未婚夫的苦楚？为什么让我两次失去父母？我承认自己是罪人，发过不该发的抱怨，咒诅过不该咒诅的人，时常犯忧虑小信的罪，我自以为义，假冒为善，我不该有恐惧的心。永道殉国后，我怕结婚，怕当寡妇，结果还是遇见我所怕的。我愿悔改，求主赦免我的过犯，涂抹我的罪愆。”她向神哭泣祈祷。

“这义人被收去是免遭将来的祸患。”这话忽然从天而来。

“主啊，这是你对我求问的应答吗？”她问。

忽记起这从天而降的话是她晨读的以赛亚书五十七章第一节。

四周安静无声。

颜宝惠求主赦免她，给她指一条走出伤痛的路。

陈本夫之死，再次打消她对婚姻的向往，不指望从丈夫得到保护。

她看到人的渺小，徐永道和陈本夫都爱她，珍视她，都是有能力的军官，但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岂能保护妻儿？

她又想起在上海认识的日本女军医小野洋子，新婚丧夫，其夫小野武雄是日军大佐，大佐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娇妻。

后半夜，她只睡一会儿就醒了，坐起默想，天刚一亮，她就出去，跑到空寂的山间，站在她和陈本夫待过的石阶上，大声说：“主啊，我明白了，除你以外,在天上我有谁呢? 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没有所爱慕的。我明白了，只有你能保护我。在新天新地，新耶路撒冷，新伊甸园，我才能做新嫁娘。”

走在下山路上，风带来股凉气，使她平静，从悲戚无常的世界，带回内心深处的港湾，那里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世俗喧嚣，只有主的应许：不要怕，只要信，我与你同在。

她想起父亲颜牧师讲道时常说：“我们一切的保障，都在耶稣基督里，在主的话语里，让主的话充满你，你就在主的保护里。”

刚才，主不是正在藉祂的话给她平安，给她力量，领她前行吗?

她蓦然明白，相信主的话，就是信靠主。

次日，黎明前，晨祷后，按顺序她读路加福音二十三章二十九节：因为日子要到，人必说：‘不生育的和未曾怀胎的，未曾乳养婴孩的，有福了!。

她想到抗战七年，她目睹拖儿带女逃难的年轻母亲，穿破烂肮脏的衣服，面容枯槁，头发蓬乱，目光呆滞，倒在路边，再没起来，撇下幼小孩子无人看顾，在无奈中闭上眼睛。这些母亲，进入婚姻，就开始劳作，经产难之苦，拉扯孩子，还没享受生活，就离开世界。

她蓦然意识到自己没在战乱中结婚生子，难道不是一种恩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