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学生都去上体育课了,教室里空无一人,我发现讲台下第一张座位上的书本摆放得乱七八糟的,便走过去,帮这位学生整理了一下。
于是,无意之间,我便在桌肚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些表意不清的文字:“她说她很坎坷、很不自在,相信你也有同样的感受,她有很多,但说不出来。”看得出来,这张纸条,明显是一个中间人写的,而纸条中的“你”,才是这张桌子的主人。
讲台下的第一张座位上坐着的,是一个整天笑容灿烂的男孩子,聪明机智,成绩优异,还是班里的物理课代表。在我的眼里,林泉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似乎还没到早恋的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天中午,我找到林泉,微笑着对他说:“林泉,你到四楼办公室(之所以选择四楼办公室,是因为那里中午没人)来一下,好吗?我跟你谈点事。”他也笑了,似乎有点明白。
到了办公室,我拿出纸条,直截了当地切入话题:“林泉,昨天,我看见你的桌子上下都很凌乱,就帮你整理了一下,在整理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张小纸条,大致浏览之后,我觉得自己实在看不懂,今天请你来解除一下疑惑,好吗?”
林泉微笑,点头。
我便接着说:“首先,我想知道,她是谁?”
林泉边笑边说:“可以说吗?”
我也笑了,说:“当然,我会尊重你,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保密。”
林泉说:“好吧,是沈文娟。”
我指着纸条问:“那她很坎坷,很不自在是什么意思呢?”
林泉说:“大概就是心情复杂的意思吧。”
我又问:“相信你也有同样的感受,这句话说对了吗?”
林泉很坦诚:“说对了!”
然后我将话题引向纸条的书写者:“这张纸条不是出自你的手笔,而是丁晓晓写的,我还想知道,丁晓晓充当什么角色?”
林泉说:“他帮助我们沟通。”
我紧接着他的话问:“那就是说,你和沈文娟之间需要特别的沟通了?”
林泉又笑了,停顿了一会儿,他说:“原来也没什么的,就是您把我的座位调到了她的前面,然后,我们有的时候会讨论一些问题,谈谈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慢慢地就产生了好感,前两天,您把我的座位调到了最前面,我觉得挺想念她的。”
我明白了一切,温和地说:“你和沈文娟都是挺有思想的孩子,少男少女之间,心与心的接近是很自然也很纯洁的,也是人的一生中必然会经历的一段感情,它是很美好的。那么,你们俩现在的状况是怎么样的呢?”
林泉说:“我送过卡片给她,她也写了回信,我带在身上呢,老师你自己看吧。”说着他就从裤兜里掏出了女孩子写给他的信。
我接过来,仔细地读完,思考了片刻,说:“看样子,沈文娟比你成熟,因为从字里行间你也一定不难发现,其实她对你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但她还是劝你要关注现实的东西,应该说,是她的态度决定了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两人都要坚守原则,对吗?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假如沈文娟的态度有所转变,你会如何?”
林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我也会坚守原则的,张老师,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只是对她的关注比对别的女同学多一些而已,我也知道我要去争取未来,因为学习的机会是一不抓住就会过去了的。”
我点点头,询问他:“那你认为,我有必要找沈文娟谈一谈吗?”
林泉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对我说:“我希望你把我的态度转告给她。”
我反问道:“什么样的态度?你自己陈述一下,好吗?”
林泉却犯难了,说:“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思考了一下,说:“是不是让我替你这样说:你会把对她的好感与关心放在心里,专心于学业努力奋斗,让时间来创造一切,可以吗?”
林泉点了点头,说:“可以,就是这样。”
看得出,林泉是有决心的,但我的心却轻松不起来,虽然,此时此刻,林泉的思绪似乎是理性的,但以后呢,他能坚持下去吗?
当时已是临近元旦的时候了,我精心挑选了两张一模一样的漂亮的新年贺卡,送给了这对少男少女,在卡片上,我写下了这样的一些句子:“青春刚刚拉开序幕,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多愁善感的年纪,纵然你有情,他(她)有意,也要学会用理智的缰绳挽住感情的奔马,不要让它践踏你们友情的芳草地。请珍惜青葱岁月里的真情体验,也更珍视未来岁月里的锦绣前程吧,请记住:坚韧的生命,方有绚烂的花!”
元旦很快就过去了,一切似乎很平静,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不会太快就结束。于是,在一个黄昏,我尝试着开玩笑地试探这个率真的男孩子:“林泉,这些天以来,有没有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感觉呢?”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羞赧而又无奈的笑容,给了我回答:“老师,他们都说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笑了,问:“那,你怎么理解结果这两个字呢?是不是指天长地久呢?”
林泉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缓缓说道:“我曾经在一篇纪实性的文章中,读到过一位经历了一次轰轰烈烈的感情动荡的中学生的内心独白,他是这样说的:没想到曾是那么美好,自以为那么牢固的感情,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就在我们分手后的半年,它就无影无踪了,它不仅毁掉了我心中的梦,也彻底毁掉了我的学业、友情和理想,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我好后悔,我想重新生活,想找回我的笑,找回我失落的一切,可我还能做到吗?林泉,你一直是一个悟性很高的男孩子,你说,他还能做到吗?”
他摇了摇头说:“应该很难吧。”
我接下去说:“林泉,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呢?前苏联著名的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告诉我们:任何时候,也不要忘记,谈情说爱意味着要生儿育女,恋爱是做母亲和做父亲的前奏阶段。也就是说,爱情既是美好的,也是严肃的,它的产生和成熟都必须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和精神的基础之上,你说你们现在具备这些条件吗?如果,你们现在去一对一地交往的话,99%是不会成功的,你说呢?”
林泉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事实是这样的。”
我接着帮他往下分析:“再说了,你再好好想想,你的感情真的就是爱情吗?爱情是由男女双方的人生追求,生活理想等多方面的吻合而产生的感情,你会不会只是喜欢或者迷恋对方的某个方面?”
说到这里,林泉猛然醒悟道:“对!对!可能真是这样,她很会画那种卡通人物,画得惟妙惟肖,我在旁边看时,虽然嘴上说没什么了不起,但我心里其实是很佩服的,还有,其实我也想过,前后不过一两个星期,肯定不是爱情,而且现在我的感觉也确实不像开始那样强烈了,哎,都怪我太冲动了,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林泉,事情因你而起,现在,你的态度和行事方式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目前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心和行为。不该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在一起,不该打电话的时候不要打电话,不该写纸条的时候不要写纸条,把有效的时空留给心智发展、学业长进。当然,也不是要永远的沉默,而是确实需要一段时间让彼此冷却和坚强。以后,还要像从前一样谈笑自若,还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有勇气的时候,轻松的对她说一句:我做了件错事,别笑我!”
林泉说了那次谈话的最后一句话:“张老师,你的想法,我都懂了,你的主意很明智,我一定会遵守的。”
当时,期末考试已为期不远了,我一直没有跟他提起这件事,他也遵守着我们的约定,努力地复习迎考。
终于迎来了期末考,在考试的第二天的傍晚,我发现林泉的脸上一直阴云密布,而且,在我宣布放学以后,他也迟迟不愿离去,我看得出来,他有话跟我说,就主动问:“林泉,你怎么了?是没考好吗?”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张老师,我好累呀!”
我问:“累?为什么?”
林泉一脸的忧郁,说:“唉,一时说不清,张老师,明天考完试,你有时间吗?我能跟你谈一谈吗?”
我说:“当然有时间,就这样说定了,好吗?”
第二天,考完以后,学生们都轻松了,在迅速搞好卫生后,一个个都像出笼之鸟飞出了校园,我和林泉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了下来。
我先打开了话匣子:“先跟我说说,怎么会感觉很累的呢?”
林泉边叹气边说:“我真的很累,从来没有这样烦过。我觉得我打扰了她,我很抱歉,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表示歉意,刚才她又对我说他要等我的电话,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哦,还有,像昨天吧,我下楼的时候没注意到她,可她就对别人说她很伤心,你说这些事情我该怎么办?您说我是不是该快刀斩乱麻呢?”
我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可能是女孩子情感柔弱多变,拖泥带水的态度对他造成了困扰。如果是这样,这个男孩子的态度就更重要了,于是,我斩钉截铁的说:“对!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林泉抓了抓后脑勺,说:“可我又不想伤害她呀!”
我正色道:“林泉,如果你今年已经26岁了,如果你玩弄一个女孩子的感情的话,如果让我知道了,那我肯定是会狠狠地批评你的,但你才16岁呀,你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去信守什么本来就不存在的爱情的承诺啊,你说呢?如果,你去跟她交往、去约会、去投入地爱一次,浪费了时间,毁了彼此的前程,就不是伤害她了?那才叫真正的伤害呢!”
林泉坚定不移的说:“对!我一定要坚强,我下定决心了。那您说,我应该用什么方式呢?打个电话?”
我沉思了一下:“不能打电话,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写封信吧。”
林泉又问:“那我应该怎么写呢?是写得果断一点呢?还是委婉一点?”
我想了想,很担心这个少年把握不住语气和词句,不但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还可能会对女孩子的自尊心造成无心的伤害,就说:“这样吧,去把纸和笔找来,我们一起来写,好吗?”
林泉很高兴,也很积极,于是,我们便找来纸和笔,一起斟酌着信首的称呼,推敲着信中语句的语句的分寸,合力写出了一封有情有理的“绝交信”。(后来,从跟女孩子的交流中,我发现:这封信不但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而且保护了女孩子的尊严,并把对女孩子的伤害和干扰降到了最低点。)
当我们把信写好的时候,已是残阳如血的黄昏了,夕阳的余晖金黄金黄地洒落在校园。这一刻,我和林泉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师生双方的的心,也真正地走到了一起。
那一年的除夕之夜,当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现场的零点钟声敲响的一刹那,我家中的电话铃也清脆地响了起来,电话的那一头,是林泉真诚的声音:“张老师,祝您新年快乐!”……
从那以后,好多年,林泉的电话和祝福,都会在除夕夜的零点,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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