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几天,朋友给我一本乡志,翻看题目,竟然没有写我五爹的,回头一问,才知五爹是个小人物,小人物一般是不会写进乡志的。但我又觉得五爹是位老实的庄稼人,而庄稼是老百姓的天,也是农村人的魂,虽然庄稼人渺小得像粒尘埃。但也有润山绿水的大修养。五爹就是一例。
五爹是我的堂叔。三公的儿子,个子不高,不足一米七的个头,瘦瘦的身躯,皮肤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晒,乌黑发亮,还有许多绉紋深扎入肉,双手结满老茁。是个老实的农民,这一点多数村里人都可以证明。 我与五爹合居一屋几十年,同样可以见证。
年近八十的五爹,老了仍然早出晚归的干着农活,仍然在尽其绵力为孙子攒学费、攒结婚要用的彩礼。顷其一生,老了仍在为后辈们活着,是可怜天下爷爷心的那一种。是小人物中的大好人!
每次回家我都会找五爹聊天,有时也聊八卦。他都会告诉我许多新鲜的村里事。东家长西家短的如数家珍。尤其是他所经历的陈年老事。他还能记忆犹新。
五爹小时候家里穷,土改时划定的家庭成份是贫农。所以五爹只读高小毕业便缀学了。凭五爹的记性和他讲故事时的推理能力,如能有钱继续耕读,说不准能读个大学来。这话是我三叔常说的。只是五姩对这话不以为然。常说五爹笨,连扁担鼻都不会弄。
五婶的具体例子是,有一次我和他去修水利弄来了一条海糖根做扁担,他却把它整弯了,经他手做的插担挑稻到半路时,水稻常常会滑落下来。所以五姩总骂他笨。
面对五姩的热讽,五爹总是一笑置之。从不和五姩顶嘴,因为他是爱着五姩的。他常说五姩嫁给他是委屈了五姩,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因为五姩的样子很好看,象歌中唱的‘村里的姑娘叫小芳‘’的那一类,善良又大方。且外家是革命老区宝芳那边的,几个外兄全都是吃薪水的人,给他的面子添了不少光。
其实五爹并不笨,只是老实而已。小时候他也能说一些‘世事洞明该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比较学问一点的雅句,还会念一些‘’从土做到天,无外家无味。’‘天上雷公,土下舅公‘’之类的俚语。所以说他笨是五姩对他说的‘’情话‘’,因为五姩知道五爹对她总是痛爱有加,骂不还嘴。尤其是对五姩外家的兄弟姐妹,总是彬彬有礼。对五姩的体贴,也总是好一点,再好一点。不象村里某些人,满嘴跑火车,三字经不离手,夫妻间却缺少和睦,与子女间也不相为谋。
与五爹相处,让人最舒服的是,他从来就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高谈阔论,每次听他说的话都很接地气、道理总是实用性强。文革那年,他手里也拿着一本红宝书。也爱念毛主席的那句语录,‘’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虽他并不知道泰山有多重,鸿毛有多轻。但他却懂得‘’人死留名,虎死留皮‘’的朴素道理。所以他的为人处事,也总是多种花,少种棘。文革中他也不会挑着别人的毛病去批斗别人。所以谁都认为他是个半夜叫鬼都不怕的老好人。
他与五婶的一路走来也是很暖心的。是村里公认的一对相守濡沫,不离不弃的模范夫妻。尤其是,在五婶得病的那几年,五爹总是身前身后的,擦身洗脚,照顾得体贴入微,润雨细无声。
我和五爹住的是祖室,列祖列宗的神位就在我们的居屋里。自从三叔走后,五爹便成了我们家的祭司,主持着族人大大小小的祭祠事。每次祭典,都由他请公。列祖列宗的牌位,他碎碎的念,神态毕恭毕敬,十分虔诚。我问他念的是什么意思他却说不出来,只说是三爹教他的,不求甚解。我也只好笑笑不便追问。但他的那种‘’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真诚,是值得称道的。这也是五爹的谦虚诚实之处。
小时候我家很穷,五爹家也穷。我父亲早逝,全靠母亲一人挣工分维持全家人的口粮。不管母亲如何努力挣工分,也还是年年过社(欠生产队钱)。与五爹合屋,还是沾了不少他的便宜。只要是屋里合办的事都是五爹出的钱多一些,从不怨言。
记得七二年文昌刮了一次超级台风,把我们家房顶上的瓦掀翻了。是五爹多出了钱我多出点力把房子修好的。那个年头钱比力贵重得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就是路无遗拾,家无余钱,无需闭户的意思。出力易,出钱难,农民们上水利工地‘’日干三刻夜加一班,也是钱无分文的,所以五爹能多出钱,其胸怀是很大的。
五爹读书不多,这是他的不足也是他的优势。因为读书少,他只见眼前的事实,不谋‘’远虑‘’,很多事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是他的不足。也因为读书少,他不好高骛远,不求升官发财。始终只有一股傻劲做小人物该做的事情,这也是他的值得称道的可爱之处。比如那些年,他在六区当邮差。负责‘’送批‘’四邻八村,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天有多晚,他都能及时送抵。从不误他人的事。
记得有一年发洪水,我和五爹去埌里捉鱼,我乘坐的芭蕉船弄翻了,掉入水里,呛了几口水,我不会游泳,是五爹救了我,换在现在那就是见义勇为了。光这一点五爹就应该上海南日报的首条。
还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我们全村的小孩都要升到宋六小学去读书。不知怎的我把录取通知书弄丢了,母亲急的团团转。也是五爹灵机一动,带着我的奖状代替通知书到学校报了名的。五爹的灵机一动也是十分聪明的。一点也不笨。所以我对五爹是感恩的。
还有一件事是:我上五年级那年,学校要支农。派任务给学生拾牛粪。有一天,烈日当空,酷热异常,我鼓捣了整整一个上午,拉牛下水迫牛拉屎。谁知那牛死硬就是不拉。平时比较管用的绝招,这次不灵了。五爹见我艰苦了一个上午,仍然两筐空空,便带我去他家牛栏里挑一担牛粪给我,才免遭学校的批评。
这事我是打从内心感谢五爹的。只是五姩知道后,批评了五爹。说五爹这么做是害了我,是教我走捷径,说谎话。应该教我想办法去克服困难。那时候我总认为五姩是小肚鸡腸。长大后,我才明白五姩是对的。
当然五爹也有不对的时候。他爱出‘’风头‘’。有一次去罗虎山做水利。五爹年轻气胜。当所有人都用两个箩筐挑土上坝时,独五爹挑着四个箩筐土上坝。这事搞得六爹很不爽。因为平时六爹总爱和五爹争第一。这事五姩又批评了五爹。五姩的批评包含着两层意思。其一是他痛五爹身体上的过劳。毕竟五爹是五姩的天。其二是劝五爹凡事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别一条道上走到黑。
五爹对他人的恩,是不求回报的。倘若你给他点好,他总是谢的不停,客气多多。前几年五爹的儿子盖房子,我帮他设计摆弄了一下,这只是举手之劳,可五爹却铭记于心,逢人便夸我。而且夸人的语气总是那么的肯定。那么的温良恭俭让。这也是他善良的底色。
如今五爹老了,但心总是年轻的。他还是把别人的好记在心上。还是那副不改的善良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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