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弟弟总让我没事时，多给爸打电话，他跟爸一说话多半会争执吵起来，两人很像却又各不相让。

                          一

    从小我们姐弟仨就跟我妈亲，总觉得他太严历不讲道理，小时候但凡我们与别人有矛盾冲突，一定是不分亲红皂白先把我们修理一顿再说，说话似乎就没有商量一说，一言不合就动武。

    也总觉他不疼我们，从记事起就觉得他忙别人的事都挺上心，唯独对我们不怎么上心，也从不问我们学习，成绩好是应该的，成绩不好就不读。没有平等的交流，更不会管我们感受，完全是自由放养。而且在家里说话必须是一言堂，什么都得听他的，不容质疑，尤其是我们犯了错。

  那时家里条件也不好，我大些而且一般会察言观色，基本没被他打过。但妹妹弟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读书的时候不能像别人孩子一样，放学是没时间写作业的，还要洗衣做饭、煮红薯喂猪、放牛、放羊……偶尔贪玩下，少不了挨揍一顿。为此，从小，弟弟和妹妹用整个童年去跟爸爸对抗，换来的是爸对他们更多的“棍子”教育……现在都依稀记得小时候，每次爸爸打弟弟妹妹，弟弟虽淘气，但跑的快，跑了跑了，跑了事也就算了。但妹妹总是不服气，一边跟爸爸巴巴地吵一边哭着讲道理，往往爸爸会更生气，打的也更多，而且妹妹死倔，硬是不认错，坚持自己对的。

    一个倔另一个更倔！结局往往就会更惨烈，妹妹被打过最厉害的一次，是嘴角乌紫背过气了，我和弟弟吓的大哭，奶奶和妈妈哭着抱着妹妹跟爸爸打成一团。

    那时候，真觉得他对我们没有爱。

                          二

    第一次感觉到他关心我，是离开家去其它城市读书，怕我想家偶尔一年也会去学校看我一两次，刚卖了农作物会给我些钱带些新买的衣服，说我妈想我了，让他来看看……那时，妹妹弟弟也慢慢长大，读了初中，依然要帮着家里各种忙，虽然偶尔还会被打，但比之前真的好太多了。

    再后来，我毕业去了深圳，弟弟妹妹去了浙江，都离的更远了，每年过年辗转回家。他会提前几天就让妈买菜，乐呵呵地准备着我们爱吃的，咸鹅腊肠早早拿出来，大公鸡也亲手宰杀炖好，然后去车站一个个欢天喜地接回来。有一次冬天我转的汽车晚点了，下车后，他和弟弟已经在等了快两小时候冻的直哆嗦，见到赶紧问我冷不冷……弟弟在前面扛着行李箱，他怕我摔着，一路拉着我的手没放开，突然间意识到，爸爸其实也是慈爱的，他对我们爱只是不习惯表达罢了。

    那些年应该是最＂和谐＂的吧。

                            三

    转眼我们仨都平平安平地长大成人，没有大的本事，但正直善良，老实本分，工作成家，养活家小……但他倔强和爆脾气丝毫没改，还是大小事上要说的算，端着家长的架子不肯妥协，只有对年迈爷爷时会格外耐心。

    其实，我们一直都不愿承认：我们仨或多或少各自身上都铬上我们最不喜欢的他的影子：所以，当他大着嗓门训斥我们时，我们往往都同样大着嗓门怒了回去。

    他忘了：我们长大了，他日渐老了。现在已打不动我们了。

                          四

    今年因为两件事，我跟爸爸发生激烈的争吵，直接威胁到他家长地位那种吵：

    第一件事是有一次回老家，妹妹家要建房子公公有事帮不了忙，人手不够，请他去帮忙，他又老生常谈教育妹妹：什么你现嫁出去了是别人家人了，不能什么都回来找娘家，婆婆家要有意见的等等……爸老观念重男轻女，清高固执，我唯一的姑姑，刚嫁到婆家那些年，因为他的不出头处处帮别人讲话，我的姑姑没少受婆家欺负，关键是在婆家受了气回来他还少不了数落。我可是有四个叔叔啊！！所以，我从小就心里堵气想：以后自己一定要强大，他的面子会大于他的孩子。   

    妹妹气不过抹着眼泪回去了。我跟大他吵一架，突然觉得年纪大了做事不可理喻，把这么多年对他的不满全咆哮而出，最后吼道：我明天就回去！他生气回道：别回来惹我生气更好！

    第二天一早，妈妈红着眼来叫说我吃早饭，说爸爸一早去妹妹家帮忙了，临走时交待让妈妈一定一定要留我再住一天回去，我忍着泪赌气说：他自己怎么不说？

    妈妈眼泪涮的一下就下来了。

    第二件事，爸年纪大了，劝不住非得每天骑着摩托车跟着人去市区干零活，有一天早上，骑摩托车把一对卖菜的老夫妻刮伤了，双方都受轻伤了，但后来对方索赔要的高又吓唬他，他又想的多，觉得花钱了，我们会怪他。

    其实，我们最关心是他。为了怕他们节外生枝，我叮嘱他这事不用他管，一切有我，听我的就好了。我咨询过律师也在一直走司法程序，本没有多大的事。加上我那段时间又超级的忙。但他心理压力大的不行了，不停给我打电话，一会听说这，一会又担心那……絮叨个没完，气的不行我终于没忍住，咆哮了他一顿。

    挂了电话自己哭了足足一个小时，不是因为自己变厉害了，而是他变懦弱且小心翼翼了。

    平静下来后悔的不得了，一边落泪一边想：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没见过世面却争强好胜，现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上现代人思想也是正常，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点耐心呢？

    弟弟说爸爸现在固执已见，越来越不讲道理只能顺着他，除了我说的话有时还听，其它谁的都听不进。

    爸不止一次失落地说：邻居家孩子回来后，父子俩有说有笑聊天很羡慕，自己现一开口说话，全家人都针对他。好多次我们坐在一起聊天，说说笑笑，爸往往在旁边站一会很落寞悄悄上了楼，一个人静静地在卧起看电视。

                            五

    爸爸17岁当家，中学毕业就扛起家里大大小小十来口人的生活，帮着三个叔叔一个个成家，送唯一的姑姑出嫁，那些年家里穷，老帐还没还完又得借新帐，我们姐弟仨又接着读书。他又要强，脾气不好现在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记得小时候也常坐在他肩头玩耍，他也曾耐心在灯下给我们讲鬼故事、逗我们玩。背着我们也常常地自豪地夸我们姐弟仨，就连一直被他打最多的小妹，在没学会走路前，也是被他整天捧在手掌心里疼爱的叫着：宝贝黑蛋儿……只是我们的大家庭生活压力太大，他必须强大，强大到成为一棵大树，才能庇护了一大家子的亲人。

    那次跟他大吵之后，他似乎对我有些怕了，像个小孩子很怕父母因自己做错事，而不爱自己的那种小心翼翼，我说什么他多半都会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日子⋯⋯只是我们长大了，他变老了，家长的角色变了，有些心酸。

    其实，爸，也在不知所措努力改变，也许是不知道怎么跟我们“和平”相处，需要多点耐心。

    有时，我还会拿出家长的架子，认真数落他：这活不能干那事做不了，买的东西舍不得吃放坏就得扔……他依然很不服气跟我争辩着，只是乐呵呵的变温和了。

    我只想说：爸爸，那么长的时光里，你为我们遮风挡雨，守护我们长大，也许方式不对，但爱无假。

    倔老头，听我的，你不用再假装强大。

    现在，换作我们，来保护你。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