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的恋人

一

今天是阿兰最后一天站在这里了，明天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没错，要搬家了！阿兰心想。说不出来是兴奋开心，还是悲伤难过，在阿兰的心中，一切转瞬即逝。

此时风带着窗户正在敲击着窗檐，哐哐哐，清脆无比。也许转瞬即逝的是风，什么也比不上风的韵味，从不停留，流动不息，阿兰觉悟到。阿兰走到窗边，望着暗淡下来的天空。云柔情地变换着婀娜的姿态，像沉甸甸的乳房，平静地悬挂在步入暮年的阳光下方。也许乳汁是太阳金黄的流光，阿兰仿佛听到天空说。

如今阿兰二十六岁，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蓝河镇的中学当老师。平平淡淡地工作，平平淡淡地恋爱，平平淡淡走在时代遗弃的角落里。当然了，这里是时代遗弃的角落，因为一切进行得那么缓慢，阿兰一早就知道，并且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安居。阿兰想起她来到这个小镇的第一天早上，下楼买早饭的时候，店主坐在一把椅子上，呆呆地望着门前一棵瘦弱的小树。仔细看来，店主和小树一起在微弱的晨风中摇晃，左左右右。直到阿兰第三次叫她，店主才回过神来。

开张了吗？店主仿佛有点困惑。

阿兰觉得好笑，心想，怎么，自己的店面还不知道开张了没有吗。阿兰说，看样子是开张了。

店主显得深受启发，之后便连声道歉，说自己实在想念远方的孩子，这才想出了神。店主不紧不慢地回到店内的灶台后面，一边做馄饨，一边说着自己絮絮叨叨的心神。

阿兰刚吃第一口的时候，店主的眼泪啪地滴落在地上，门前的小树微微弯下了身躯。店主的儿子很久不回来了，他去了金高城，死在了公司的楼下。店主说，不是什么其他的，就是他自己脚力不好，一不留神从楼上坠下来的。阿兰说，他打定了主意才会站在那个位置上的吧，无论如何也是自杀的。店主猛然站起来，又突然使劲弯下腰，吓得阿兰呛了一口汤，咳嗽了两声。店主站得太猛，扭到了腰，只见她用手捂住肚子，一边努力地抬头瞪着阿兰，大声地为儿子辩护，眼睛通红，话语颤抖而坚定。店主大概说，她的儿子是个坚强的人，不会被苦难摧毁了意志的。

阿兰已经想不起店主之后的话了。直到阿兰吃完最后一粒馄饨，擦干净饱满而年轻的嘴唇，店主才直起腰来。这颗树是她儿子出生的那年种的，店主说完，便没了话语。阿兰起身把钱放在桌子上，不愿打扰这个妇人连绵的怀念，便离开了。那时云依然浓厚，雨像是留恋着它，迟迟不肯落下来。

终于到黄昏时分，雨才淅淅沥沥地在人间铺陈了一小片。阿兰下班后打着轻薄的伞，往家走去。就在那时，步伐与步伐之间，她见到了这一生永远无法磨灭的身影，她即将深爱的阿明，火的星星都将沉淀在他身上的阿明。

2018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