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的家,在一个一年不怎么见阳光的深巷里。深巷里并列着三幢不起眼的旧式住宅楼。深灰色的墙壁上因为常年雨水冲刷而呈现出一条条发黄的水痕,爬山虎借着地势横冲直撞,尖锐的枝叶每天都在向更高的地方摸索,这一抹绿色或许是这个毫无生气的巷子里唯一的生命特征了吧。不对,还有人,还有一些总低着头面无表情的邻居。林明在这里住了十六年了,在浓雾中,在黑暗中,在阴沉的空气中,在浮动着的杂尘中……
放大来看,林明住的住宅区是远在海淀北部的一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式居民区,平常林明下学的时候总能看到很多大爷大妈在中心花园散步聊天。林明常常不能彻底融入这样一个环境,他时常觉得这里的环境给他带来的除了寂静,剩下的也不过是灰暗吧——楼房外墙是灰色的,单元门是灰色的,水泥路面和石阶当然也是灰色的。林明最讨厌灰色,可生活却完完全全被灰色所笼罩。
远方的高楼和这里低矮的楼房相互照应,却无法相得益彰。格格不入的一切让林明无比地厌恶这里的一切。他多少次都期盼自己可以住在远方的高楼群中,他想象着那些人过得生活一定跟自己现在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吧。他把这一切想的美好极了,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但想象归想象,林明总是很容易被拽回现实。
“林明,到点了,快点起床去上课了。”母亲的催促声划破了清晨空气中散不开的浓雾,但好像又随着声音消散而又重新聚拢了起来。
“嗯……这就起。”林明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窗户上冻结的厚厚的冰花,林明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然后穿上衣服,准备出门。“妈,我不吃饭了,我直接走了啊。”林明揉着眼睛,无精打采地说道。
“砰”的一声,门关住了。漆黑的楼道,没有阳光,林明摸着扶手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也不知道他踩空了还是地太滑,林明突然从二楼滚落下去。
“妈的,每天都这么倒霉。”林明骂完抬头看了一眼一楼紧闭的门。他不禁对那个红色木门产生了一丝厌恶,也说不清为什么。然后他等了一下,艰难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走出了这栋灰色的大楼。
林明一直在这栋大楼里生活着,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地寻常。
他心想无数次地逃离这里,哪怕从窗户看向外面喧闹的小街,都是一种短暂的享受。他还记得十一岁的时候他偷走家里的五百元钱,他趁家人睡着,悄悄地留了张字条然后就开门离开了家。走到寒冷的大街上,他不知道该去哪,一时间他蒙了,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了,如此,他就干脆坐在街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饱含雾霾的空气。
是啊,一切没什么不同,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子的。只是离开了厌恶的地方,就会去努力地包容其他地方的一切吧。
林明第二天回到了家,他不敢走远,他害怕更远的未知。他进了门,发现脸上满是怒火的父亲与满脸忧愁的母亲,母亲的双眼哭的浮肿。他刚想说对不起,但不等他说出口,父亲起身把他拉进屋子。然后就是一顿毒打,他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父亲的拳打脚踢。他没有哭,那是他第一次没有流下眼泪,然后就再也没有哭过。“王八蛋!动我的钱离家出走?你想死啊?”父亲的眼睛不断向外迸发怒火,但不管父亲怎样去骂他的儿子,林明始终没有道歉,更不会妥协。
“你以后还回不回你这个家了?”
“不愿意回就不回,我愿意怎样就怎样!”
“那你以后就别给我进这个家门!”父亲越说越生气,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铁棍,想都没想就朝林明的脊背上砸去……
“林明,林明……你醒醒,醒醒啊。”林明在虚无的空白中一直反复地听到这个声音。“林明,你别吓我。儿子,你快醒醒啊!”这个声音一直在持续,好像一双强有力的双手,将他一步步从虚无的梦境中强拉出来。林明缓缓地睁开双眼,他恍惚间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在他身旁他还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他再一次吃力地睁开眼,他看到了他的母亲,泪流满面焦急呼唤他的母亲。
“妈妈,妈妈,我好疼。我的背好疼,我的腿好疼。”林明哭了起来,声音愈来愈大,整个病房仿佛是一座冰窖一般,林明感觉他的心脏凉透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窒息感。
“林明,你终于醒了,林明,你真的把妈妈吓坏了,你已经昏迷两天了。”林明的妈妈看到儿子睁开了双眼,终于舒了一口气。“儿子,你昏迷的第一天,医生说你的心脏活动频率很弱,但我知道我儿子一定能挺过来的,一定能……”林明母亲说完就呜咽起来,她搂住儿子的颈部,失声痛哭。“明明,你父亲……”
“我爸?我没有他这个爸!他都想要杀死我,他一定想杀死我。”林明激动起来,他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咆哮。“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你爸爸进监狱了。两年。别想你的爸爸了,你或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打算离婚。明明,那天晚上,你爸爸看到你头上流出的鲜血,吓的倒在地上,嘴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你和你爸送到医院,你爸醒了以后在你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你爸去自首了,今天我刚知道,被判了两年。你见不到你爸了,见不到了……”
“呵,他该杀了我,我也不想活了。”林明反而恶狠狠地说道。他用拳头砸向墙面,低头念叨着:“他就该死。他就该死!”
林明的身体里像是插满了无数只尖锐的刀刃,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林明无数次从睡梦中醒来,他的困意让他无法继续清醒,可身体每一处关节每一刻都令他疼痛难忍——连睡觉都在折磨他!
“妈,我要喝水。”林明闭着眼睛,无力地说道。
那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梦,能让林明在梦里都能感受到现实的疼痛,沉入而又漂浮起来。林明无时无刻被这样一个个奇怪的梦境所折磨,林明再一次微微张开眼看到的仍然是病房里刺眼的白炽灯,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消毒水的气味。
林明叹了一口气,继续沉睡下去。尽管仍然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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