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后的土地,泥巴便恋上了脚底,任凭路人如何舍弃,总是依依不舍、紧紧跟随,父亲的鞋底沾满了泥巴,脚步变得缓慢了起来。平常一个咳嗽声就到了家,这次咳嗽声如约而至,人却还未进入家里,这可给了我继续“粉饰太平”的时间。
我早在他咳嗽之时就关掉了电视,往常会为电视尽心服务的我,完全被电视剧吸引而忘了这档子事,心想完了,一定会被父亲发现,要不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原本已做好受教育的准备,因父亲的迟迟不进门而有了免于遭受教育的机会。

此等良机我必得抓住,我马上拿起手边的扇子,用尽全身力气扇着,甚至把嘴里的一点凉气也都献给了浑身燥热的电视机,可这一时半会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我听见父亲的脚步愈来愈近,原本鞋底的泥巴所带来的特有的声音也消失了,想必是父亲已经刮干净了难缠的泥巴,声音又似从前般轻盈。
父亲口中哼着小曲,想来心情还不错,我就收起了扇子,拿起手边早已备好的书看了起来,父亲进了屋子看见我在看书,平日总会再摸摸电视机试试它的热度。
反常的是,父亲今天没有走到电视边而是径直来到我的身边,我拿起手边早已准备好的书佯装读了起来,一边又竖起耳朵时刻关注着父亲的动向,秒针滴答滴答打在我的心上,我也与它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就在我沉浸在与时间同步的妙趣之时,父亲终于开了口,“今天表现的不错嘛,都会主动学习了,怎么没看电视?”我立马答道:“老师布置的作业有点多,学习才是正事,所以我就没看电视。”

生怕父亲走过去检验真假,我只好拉住父亲,让他听我读得好不好,“好,你如果读得好,我今天还有奖励给你。”父亲随即坐在了我旁边,我霎时又有了动力,按着老师说的方式,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的读了起来。
读罢,我不断打量着父亲身边有什么东西,却发现空无一物,这时父亲拉开了衣服拉链,从里面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我以为是会给我零花钱,意想不到的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头绳,上面有我喜欢的兔子图案。
记忆中,母亲总是为我添置衣物,买各种东西的人,父亲的所有衣服也都是母亲买的,父亲曾说:“我负责赚钱养家,买东西这些事,还是你妈擅长,我不会买。”我想要什么东西也是向母亲开口,这次的头绳我并未向母亲要过,父亲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呢?父亲问我喜欢吗,我连连答应。
他说:“喜欢就好,快点扎上我看看。”我慢慢的梳着头,把兔子特意摆在头发外面,他用手摸了摸我的辫子,说:“真好看。”我看着他眼角聚集的皱纹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也像他一样展露出微笑。
我问他怎么会买头绳给我,他说:“就是看到街上小孩都戴着这种的,给你也买了个。”这时,母亲进来了,看到我头绳兴奋地说道:“诶呦,你爸给你买回来了,这个头绳,你爸可是想了好几天呢?还问我咱姑娘喜欢什么的呀,他还不知道在哪里能买到这些东西,问我问了好几遍呢,嗯……,买的挺好看的”。
爸爸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眼底略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羞涩,随即转身走了出去,留下我和妈妈面面相觑。
噔噔噔,父亲又快速跑了进来,说道:“千万不要和你弟说,不然又说我偏心,我对你们两可是一模一样的啊,就是这次没给他买东西,他知道可是要闹的。”我连连点头,父亲迈着稳健而又平缓的步伐走了出去。

“爸,我走了啊,再见到我可就是冬天了。”
“东西都带了没,要不再检查一遍,你丢三落四的毛病可别又犯了,”父亲叮嘱道。
“检查了,我检查了一遍,我妈又检查了一遍,保证没缺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到那边吃好呀,没钱了就跟我们说,不要老想着减肥……”
“好好好,你也要保重身体,”行李箱轮子的声音没过我的声音,我转身看见父亲还在跟着我,脚步声早已没有当年的脆生,鞋底摩擦着地面,仿佛不愿离开,渴望能与它再亲近些时光,就这样,一直陪我到了火车站,“爸,你回去吧,你走了我也就进站了。”
“你先走,我看着你进去。”我拗不过父亲,只能留给他我的背影,我也像父亲一样,脚底多了分留恋,不愿离开那陪我长大的家乡,可终究要离去,带着父亲炽热的眼光,坐上了火车,耳边一直萦绕着行李箱和父亲脚步混杂的声音,那个伴我长大的声音,那个似乎变了又似乎如常的噔噔声,许是变了,因为我们都变了,我的脚步声清脆了而父亲的脚步声低沉了,是他将他的清脆给了我,而他也拥有了时光的赐予。
从小为了躲避父亲的突袭检查,养成了听父亲脚步声的习惯,对他脚步的心情了如指掌,抓不住的春夏秋冬,父亲的脚步声却崭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劳累的,以及想念的。
秋去冬来,就在我回来的那天,父亲早已在火车站等我,看到我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面前,接过我的行李箱和包,朝家中走去,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父亲并未有过多的话语,只是说你妈她想你了,快走,她把饭都做好了。
这一次,他的脚急切的想离开地面,丝毫不做停留,一股脑地向前迈进。我一路小跑,跟着他的步伐,“步子跨大一些,这样走起来轻松。”“好!”我学着他的样子,急冲冲地奔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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