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给我娶了个绰号——“每日一气”小姐，他说我总爱生他的气。最近的一次发生在昨天。
昨天下午约好和朋友聚会，临出门前因为一些琐事开始生先生的气。每次生气的模式都是相似的：先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唯唯诺诺地跟着我不敢怠慢，小声地劝我消消气，也小声地嘀咕：“不要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生我这么大气嘛。”我被愤怒冲昏头脑，软话不听，硬话更不行，只管走自己的路。先生没法，只能乖乖把我送上出租车，然后开始微信求和攻势。
坐在出租车上，离开了那个惹我爆炸的源头，我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脑子里回想起前段时间在读《被讨厌的勇气》里看到的话：愤怒只是可收可放的一种“手段”而已，我们总能找到比愤怒更有效的沟通方式。我尝试安静下来，看着车窗外的建筑、行人快速向后移动，我的思绪渐渐打开，另一个人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从小到大，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合格的严父。他鲜少表扬我或鼓励我，批评倒是常常慷慨地赠予我。他的批评是独具一格的，不会大声骂我，也很少动手打人，全藏在每一个眼神、语言和动作里，只要我哪一点做得不符合他的预期，就会“润物无声”地体现出来了。比如，我说话不得体，他便会面露不悦之色，我做事比较磨蹭，每次他都会不冷不热地揶揄我，有时我处理事情不够成熟，他更会在言语间表达对我的失望。小时候我觉得父亲是个石头人，冷冰冰的，瘆人。长大后觉得父亲是个双面人，对待外人朋友如沐春风，谈笑风生，对待我却是连一个笑都吝惜的，他历来对我保持了一个父亲的威严和高标准严要求的态度。
我当然知道父亲是爱我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因感情不和而离异，母亲明确表示，她收入低没法负担我，于是从他们分开那天起，父亲就一力承担了我的抚养和教育责任。那是他第一次选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面对很多人生关键选择的时刻，他也从没有放弃过我，所以我丝毫不怀疑他的爱。只是，父亲把爱藏得太深，不轻易显山露水，又把对子女的期待表露得一览无遗，所以，我爱他，却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是一个让我备感压力的名词。我诚惶诚恐，害怕说错话，害怕做错事，到后来，每跟他说一句话之前，我都要考虑这句话是否会出错，是否会让他不满意，甚至他面无表情时，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什么让他失望了。和父亲待在一个空间里，成为了一件让我产生窒息感的事情，也最终成为了我最想逃离的事情。
也是在很早之前，我就明确了一件事情，我找的伴侣绝不能像我的父亲。我不需要那种深埋心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爱，我需要我的爱人明明白白表露出他对我的一切情感。幸好，我的先生恰恰就是如此，温暖、开朗，在感情里单纯地表达心意和情绪，像个小太阳，又像一朵棉花糖，让人觉得舒服自在。
我以为这样就很好了，只要我找的伴侣不是父亲的复制，那我就能摆脱那种让人倍感压力的相处模式。可我一直没有发现，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我自己早就已经成为了父亲的复制。我把我和他之间的相处模式无意间带给了我和先生，只不过，我成了我父亲，而先生变成了我。
先生管我叫“每日一气”小姐，虽是玩笑，但也确实是内心真实感受。他常常会因为我不明来路的生气而不知所措，就像小时候不懂事的我不知道父亲为何对我皱着眉头一样。我真心实意地爱先生，但也确实对他要求颇多，有时先生没有给出我想要的回应，那先前提到的生气求和流程，便会轮番上演。甚至有几次，我们并无争执，只因我沉着脸思考其他事情，先生便慌了神：“老婆，你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和我面对父亲时的担心害怕如出一辙。他也曾说过：“老婆生气的样子，阴沉沉的，好可怕。”
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因为我在父亲的脸上无数次地看到过。我也知道此刻手机那头的先生内心有多惴惴不安，就像那些年在父亲面前“说错话”受教育的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我把我曾经看过的脸色、受过的委屈，都转移给了先生，还自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舒服自在，现在想来，觉得舒服自在的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吧。
我忽然有点心疼先生，我们原本爱的就是对方最本真的样子，日子长了我却开始奢求更多，企图把他变成我想要样子，甚至连一点细枝末节都想要把控，这样不对等的关系里想必他包容了许多。再一想又开始禁不住害怕，假若长此以往，有一天他应该也会像我一样，因为太过窒息而忍不住想逃离吧。
我们今天走的每一步，都是顺着昨天的路途而来。有时，人生受到过往影响之大却浑然不觉，而有时，思想的解脱又完成于一瞬之间。我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先生一条条发过来的微信，忽然能够感同身受地明白此刻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那么，就从这N+1次生气开始，我们学着跟过去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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