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喜

【5】
人群走尽了以后,访谈区一下空阔起来。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过来拆展架,搬东西。程立重新走出来,换了一身日常衣服。
“你们俩真来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快步上前,看着林謩的眼神也无半分犹疑。
“对,你怎么知道我们来的,看见我们了?”李雪问。
“没看见,不过,你们报名的时候不是有名单吗?”
林謩这才知道,她报名时没有多想,如果随便填个名字,反正也不是实名认证,怕是程立便无法知道了。
“走吧,一起走。”助手领路,林謩和李雪跟着程立一路乘电梯到停车场,上了一辆黑色奔驰。
“不愧是一级表演艺术家,真阔气哈。”李雪一上车就打趣程立。
“这是学生的车,这两天我在这边演出,他借我用用。”
汽车开到一间餐厅前,助手去停车,程立替李雪他们把车门拉开,一行人便走进餐厅。事先程立有预订,所以很快到包间,大家坐下来。
林謩和李雪都不懂古琴,所以程立聊的都是大学里的事以及同学的各自消息。
助手来了以后,正式开席。李雪奇怪,“就我们四个人?”
“唔,就我们四个,本来是有饭局,被我推掉了。”
助手不说话,看来习惯了这样的场合,程立也不用管他,只顾和林謩李雪聊。一顿饭间,林謩觉得程立跟大学期间没怎么变,还是话多,话题热闹,什么都能聊。他不回避林謩的眼神,每每投过来时,也总有一分让林謩觉得别有深意。
结束后,依然助理开车,先送李雪回去,最后是送林謩。林謩推辞,说送到星越大厦就可以了,她的电动车还在楼下。程立笑了,说,“你明天来拿好了。”执意要将她送回去。
穿过一段隧道,出来后是沿湖大道。林謩转脸看向窗外,这是她下班以后最喜欢走的一条路,有时候会把电动车丢在学校,坐车到这里,再沿湖走一段。
“像不像大学附近的那条护城河?”程立突然说。
林謩心里一动,程立讲的那条护城河是他们以前经常会去散步的地方。车厢里的空气仿佛一下燥热起来,林謩还在思量怎么回话,还是干脆沉默下去。程立又说话了,“你周末有没有空?”
“周末?”林謩有些意外,心里盘算起来,周末预计是要去一趟家具城,不过,也没有这么紧急,“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 ····”程立有些犹豫,“请你陪我回一趟四川的老家。”
“嗯?”林謩以为听错了,“我陪你回去?有什么重要性吗?”
程立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林謩,“你看看这个。”
林謩展信默读。
程立吾儿:
近日父亲身体感觉不太好,伯父带父亲去市医院找专家看过,虽然伯父没有详说,但我也猜到与多年来忧思积郁有关,腑脏渐衰。其他的事都没什么,儿现在也算扬了程家之门楣,我非常满足。只有一事,特来信告之。
儿幼时问过,为什么要学习古琴。渊源很长,原是祖辈有此技艺,中间断层后,本只是想让儿尝试,没想到竟有今天这般成绩。作为托付,家中族人已商定,将祖辈留下的一柄宋代仲尼琴传与你保管,留待后世。
琴现在我处,儿得空时尽快回乡,再跟儿详细道来。
信不长,林謩看完,又还给程立。
程立将信纸折好,小心地塞回包里,“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实际上,他没有等到我回去。肝癌晚期,一个月不到就走了。”
林謩点点头,程立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这个她知道,现在是父母都不在了。
“你看到信中提到一柄仲尼琴的事,但我回去以后,伯父却说从无此琴。我因为悲伤过度,没来及细问。但后来处理父亲的遗物,确实也没有见到他说的这把琴。”
“会不会是你父亲收在什么地方,亲戚们不知道?”
“应该不会,我父亲的房子就那么点大,我都清理干净了。也走访了他生前要好的几个叔伯,也没听说他托琴的事。”
“那就很奇怪了····”林謩也陷入沉思,“是不是亲戚收起来,不想给你?”
“我也是这样猜想。所以后来特意问了大伯,他讲话有点吞吐,听他意思,好像这柄琴祖上有交待,只能传给有家室的人。”
“为什么?”
“不知道。”
林謩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才让我陪你回一趟老家?”
程立期待地看着她,“可以吗?”
林謩想,原来是扮演程立的爱人,也就是说,程立还未婚娶。可是,几年前就听说同学圈里传程立结婚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他现在单身一人,找她陪同,这又让林謩如何自处呢。
这样复杂的想着,一时也不能决定。
程立也没紧追,汽车开到林謩家楼下,程立将林謩送到楼栋口,两人相对无言。
“我想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如果,于你有什么妨碍,没关系的,我再想办法。”
程立表情诚恳,林謩一时也难以拒绝,只是说,“你让我想想。”
【6】
晚上林謩左思右想,还是发了个信息给李雪,讲了程立想让她陪他回老家的事。李雪很快直接电话过来,“他不是结婚了吗?怎么要你陪着。”
“我也不知道。他那个琴,说是只传有家室的人。如果有家室,应该不需要找我吧。”
李雪突然笑了,“我看他是对你很长情,找一个借口罢了。”
长情,林謩也笑了,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哪来的长度和深度呢。
如果说程立对她真有情,如同两个圆相交,那么他们最深之处也就是数年前安徽古村落采风那次了。
暑假刚过,一行十人便踏上古村落之旅。全程策划都是李雪和社团的另一个男生,索性去的地方商业很成熟,路程也不远。包了车从当地摇摇晃晃开过去,经过两条高速。中午时分,已经到达呈坎。
李雪联系了呈坎村外的民宿,大家嚷嚷着要晚一点再去。林謩注意到,一下车程立就离开人群,走到村前的一潭湖边。李雪对她挤挤眼睛,她脸红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也慢慢走过去。
“你看这面湖水像什么?”程立看到林謩过来,笑着问她。
林謩来前做过功课,呈坎两字源于风水,“呈”本意是“平”,“坎”从伏羲八卦看属西方。呈坎多水,沟壑溪流甚多,因此喻意为水西边的平地。只是,这面湖像什么?林謩想了一会,倒答不上来。
“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程立望着湖面,张口即来。林謩高中时就背过这首《南湖早春》,她问,“后面还有两句怎么不背了?”
“那个嘛···等我老了,你再陪我来此收尾。”程立笑起来,“是不是很像绿坪。”
林謩没料到程立会调侃她,一时语怔,心里却是甜蜜的。脸一红,接不下去,便不讲话,只陪他站着。
“走啦,走啦。”同学们已经走过石桥,远远地冲他们俩喊着。
“快走。”程立拉了拉林謩的胳膊,他手心滚烫,只一下便烙在林謩心上。
呈坎是个宁静的村落,虽是暑假期间,游客却不多。正是午后,青瓦白墙在至蓝的天空投下一片片剪影。随处可见粗壮的槐树,灰扑扑的屋墙上残留着经年的雨痕,石阶没有完整的,或缺了角,或断了中间,暗幽幽的青苔便在缝隙里存下来,远远看,倒像是一件艺术品。
但若说艺术品,村里倒真没有一件不是。至少在程立时而发出的惊呼中,林謩觉得,他还真是喜爱这里。
经过一处牌坊,青褐色花岩被郁郁葱葱的空心莲草包围着,阔高处的字迹已经模糊,曾经艳红的染料渗进岩石,变成了灰色红的沧桑。只是在牌坊的立柱,坊檐上雕满了细致密集的图案,有公案故事,有花卉鸟虫,有官宦巡乡,无不夺天之功,精美伦焕。
带着画板来的同学各自找一处安坐下来。林謩则跟着李雪,程立和社团另一个男生也随着她俩,沿着亭、台、楼、阁、桥、祠一路逛过去,都是宋、元、明、清时留存下来的古建筑。
木雕,石雕,砚雕,风水,处处都有前人的手迹,仿佛百年前早就预兆了,以这样华丽的方式留下寄语,留下不愿意被时间抹去的故事。那些明代三层高楼中,不知道住着什么样的人,在他身上有过什么样的传奇。日月穿梭,轮回不停,又有多少人淹没在滚滚红尘中,被骇浪推向了远方。
林謩站在宝伦阁前,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听当地人说,曾经何时宝伦阁上的帝王圣旨、文献、奇珍异宝、唐寅等文豪墨宝堆积如山,然而经历文革大乱毁于一旦。
心里一阵喟叹,不由想到李白《登凤凰台》,这里也是曾是凤凰云集凤凰游,而今凤去台空江自流,先祖衣冠成古丘,长安不见使人愁。
“想什么呢?一脸严肃。”程立不知何时站到身边,半低头看她,若有所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特别遗憾,这么美的建筑,再复难得。”
“建筑况有遗迹,人若失去,才是真正的再复难得。”程立幽幽说道。
林謩心里一惊,不知他所指何人。程立没再说下去,只是拉拉她胳膊,温柔一笑,“走吧,大家都走远了,我们快跟上。”
想及此,胳膊上似乎还能感受到程立指尖的温度。林謩枯坐了一会,等反应过来,时间已近夜里12点。她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手机,翻到程立的号码,不给自己思索的余地,快速的发过去两个字,“好的。”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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